尤老大其实并未跑出多远,他知道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对方如果想要追他,根本无需花费太多的气力。他跑过两条街就发现驼背女人并没有跟上来。
“老二死定了!”他想,“没想到躲避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死在这个疯婆娘的手中。”他又等了片刻,决定回去看一眼兄弟,如果被她发现,也只好认命罢了,反正老二死了,自己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突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这一下尤老大吓得魂飞魄散,抬足便奔,哪知身后这人将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两个膝盖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吓得他嘴里喃喃地只说“饶命”。
“你兄弟死了?”
尤老大听到说话的声音,忽然感觉有了希望,他想转回身去,却是不能。“你……你不是说花子帮只有几位帮主在,没……没有……帮手吗?”
“不论是谁,总有算错的时候,看起来我算错了!”
“现在怎么办?以你的功夫,那……那婆娘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咱们……咱们现在回去,杀他们一个回……回马枪!”
“虽然我交给你们的任务没有完成,但也勉强达到了我预设的目标,再回去,也只不过再添几条人命罢啦!上天有好生之德,暂且放过他们这一次吧。”
“那……我那兄弟……兄弟,岂不是……白白死了!这个仇……这个大仇我一定要报!”
“生死,小事耳,你又何必这么在乎!”
“他……他可是我亲生兄弟呀!”
“你若想见他还不容易,我这就成全了你的心愿。”
尤老大听了先是一喜,突然意识到这人的话里有另一层意思,他刚要叫出口,喀的一声响,已给人一掌斩在后颈上,他身子一颤,瘫软在地上,手足几下抽搐,便即不动。
尤老二的尸体已给花子帮的人抬进了总舵的前院,一群花子围在他周围不住咒骂,有的为了解气还要踢上两脚。
费帮主的一个手下见各位帮主仍在大堂里没有出来,想要进去询问如何处置这具死尸,他上了台阶,发现大堂的两扇朱漆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这可不合规矩,没听说灵堂里祭奠死者的时候还关着大门,莫不是几位帮主在里边计议事情,毕竟刚才这两个家伙闹了一顿。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时辰眼看就要过了,按照规矩,祭奠仪式完成之后,紧接着就要起灵了,可是明明只几位帮主吊唁,其余的兄弟还在外面等着呢,这时辰要过了呀!
他大着胆子拍了拍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难道大堂之中一个人也没有吗?他咬咬牙,举棂仪式是他在筹备,他有这个身份,何不趁此给帮主建议一下,难得有机会在几位头领面前露脸,今天既然有这个身份,如何不用?
于是,他定了定神,扯了扯长袍,咳嗽一声,举手正待再打门,门却自己开了,迎面一个汉子笑吟吟地走了出来,他背后的大堂一片昏暗,似乎大堂中的灯全都熄灭了。
“你……您是前来吊唁的客人?不知高姓大名。”
那汉子搓了搓手,脸上似笑非笑地,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不早啦,你们准备得怎么样啦?”
“都……都准备齐全了,就等……您究竟是谁啊?小的在帮中怎么没有见过您?”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抓紧吧,这许多人出殡,真够你们忙活的。”说完下了台阶,扬长而去。院里的帮众见他适才在台阶上与自己人说得甚是融洽,并不阻拦,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台阶上那人心里疑惑,但更惦记着大事,抬脚进了大堂,没错!一盏灯都没亮,他的双眼适应了这种昏暗,映入双眼的景象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几位帮主都安静地坐在灵堂前的条案之上,秦天兽坐在中央,费帮主坐在他的左侧,右侧是另外两位七袋长老,他们双臂垂于身体两侧,只秦天兽双手却抱着王七袋的那块牌位,四人脸上的表情跟刚才出门的汉子一样,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这个人。
坐在地上的人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张开嘴想大喊,可是嗓子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等在外面的花子们开始闹起来,“这都什么时辰啦,王长老的丧事还办不办啦?”
突然间,一声厉鬼般的凄厉叫喊声自大堂之中传了出来,“全死啦!”
玉姑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中。
因为除了梦中,她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现实。眼前的场景与三十多年前发生在家里的几乎一样,就是父亲五十寿辰那一次,父母安坐在宴席的主位之上,脸上都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态,厅上二十多人,有的是父亲的徒弟,有的是前来贺寿的好友,还有几位远亲,他们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大厅正门对着的墙壁前那张桌案上,两只红烛正在摇曳着长长的火焰,像两条毒蛇在不住地吐出细长的唁子。
而现在,端坐着的是肉行的把头们!他们整齐地坐在大把头铁通灵堂前的条案上,脸上都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似乎在说一切都很有趣,这与灵堂里肃穆的白色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隐约听到大厅外肉行众人闹哄哄的声响,那些声音如此之远,就像你行走在山谷之中,远处山峰上传来的松涛的回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心神拉回来。有正事要做,她开始仔细地检查死人,没错!所有死人的前胸都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她看到这些发红的、微凸的掌印,全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就像正在发着高烧的病人难以抵抗发自身体深处的寒冷一样。
没错!再也不会错的!她太熟悉这门武功了。正是江西龙虎山的正一玄门功夫,江湖之上闻之丧胆。玉姑知道,父亲贵为正一派的掌门,手中握有这门功夫的秘籍,却从来都不肯修习。只因其阴毒狠辣,凡中掌者无论轻重,结果都是一样。这些人在死前会经历一段相当美妙而愉悦的幻想,因此死者的脸上都会不自觉地显出笑容来,可是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就要死去,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又交织着欢娱之情,最终,死者都会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这,尤其令人恐怖!
“司马秋风!司马秋风!”玉姑口中喃喃念叨,她纵身上了大厅的横梁,这大厅甚是宽敞,有花子帮的三四倍面积大,能容得下二三百人。她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除了已经死去的把头之外,再无一人。
掌印呈现出淡红色,司马秋风应该离开不久,但她无法追赶,即便追上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像这些人一样微笑着死去,以她现在的功力,只怕在他手下过不去二十招。
父亲功夫鼎盛时期已臻江湖一流高手境界,还是死在了他的三笑逍遥掌下,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人只有更加可怕。在玉姑的想象中,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够胜过她最大的仇人,她的师兄,父亲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司马秋风!
她跃下地来,大厅的门被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隙,玉姑不知道肉行众人看到这个恐怖的场面会引起多大的混乱,但现在还不能乱!
“滚出去!”
大门飞快地合上了,她这一声大喝用上了内家真力,满院的人无人不听得清楚。
“什么时候大厅里进了一个女人!这人是谁啊,这么大的脾气?”
“还能是谁,我估摸着不定是哪个把头相好的吧,听她怒气冲冲的,没准就是……就是咱们大把头……死了当家的,还不……”
有两个人笑出声来,但随后想起今天的日子,赶紧咳嗽几声掩盖过去。
玉姑逐一验过了死人的掌印,淡红色已经变成了深红,这也是逍遥掌鲜明的特征。不会错的!
铁斌没在这里?玉姑又找了一遍,的确没看见铁通的大儿子铁斌,这个年轻人她认识,正像李继勋说的那样,这个年轻人才是肉行未来的希望,如果他果真逃脱了此次大难,那么肉行的麻烦就不会那么大,而且利用这次机会让铁斌上位接管肉行,以后李继勋也可以省许多的心。
她同样没有见到冷铁心。冷铁心肯定不是司马秋风的对手,玉姑自忖不是陌客的对手,但二人其实相差也不甚远,自从姓冷的丢失了那把寒来剑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抑郁,而且相当消沉,据金小乙说是被一个呆子吓成了这样。
玉姑不相信金小乙的话,叱咤江湖二十多年的陌客没有那样脆弱,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李继勋的看法应该与她相同,否则的话,已经形同废人的冷铁心,不会再受到李继勋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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