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说来就来,劈头盖脸地浇下,不过转瞬间,便将那黄泥官道冲出纵横的沟壑来……
薛绥撕碎的裙裾,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李肇将她推入车厢的刹那,那肩膀上的云龙纹卷起血色在电光里一闪,晃得她眼睛生痛。
“小昭!护好你家姑娘!”
李肇没有回头,拔剑,转身,身姿矫健,率东宫卫率似猎豹扑食一般压向蒙面刺客——
他玄色锦袍,腰束着黑玉腰带,鬼影一般,如电似光,在混战的人群里若隐若现,如同一只蛰伏的玄蛟撕开雨雾,杀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小昭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直了。
“太子殿下杀疯了,姑娘,我瞧得……手麻。”
剑刃破空的锐响传入耳朵,雨水打得帘子噼啪作响。
薛绥从小昭手里夺过捏得死紧的腰刀。
一看,果然砍出了尾指宽的豁口。
“你的手,是杀人杀麻的。”
薛绥放下残缺的腰刀,掀开药箱,抓了些三七粉压在小昭的虎口,再取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将她的手一圈圈包扎起来。
小昭满不在乎:“久不握刀,磨破点皮,不碍事。”
薛绥:“伤口沾水化脓,留下疤痕,往后不好嫁人。”
小昭吓得哆嗦,“求姑娘别咒——婢子宁肯守姑娘一辈子,也不要嫁个腌臜汉子!”
薛绥微微一笑,未再多言。
小昭掀起帘缝又往外瞧,仍在看李肇杀人。
那股子狠劲与凌厉的作风,让她胆寒,也让她佩服。
“噫,姑娘,太子殿下好似也受伤了?”
岂止受伤,那支透骨钉还带着倒钩呢。
薛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眸整理药箱……
“让他疯吧。”
在东宫那个尊贵的囚笼里,李肇不是很乖很温驯的储君,处处被人诟病。但实际上,他已然竭力收敛锋芒,这时困兽出笼,不由着性子放纵,还等何时?
车外厮杀声渐弱,东宫侍卫呈扇形向马车靠拢。
马匹在暴雨中受惊,发出凄厉的嘶吼。
李肇反手将长剑刺入一个蒙面人的胸膛,雨水顺着他眉骨,淌入衣领。
“俞千山。”
“末将在!”
一个将领模样的壮年男子迅速走近,抱拳行礼。
“殿下有何吩咐?”
李肇抽回长剑,豆大的雨点,也浇不灭他眼底猩红的戾气。
“搜身!死的就地掩埋,活的,都给孤绑回去……”
“喏!”
雨幕沉沉,战火已熄。
这场屠戮下掩藏的秘密,却不能被暴雨掩盖。
“殿下——”车驾里传来薛绥的声音。
李肇染血的指尖微微一顿,侧脸望去,只见薛绥掀起车帘,探出一张素净的面容。
“婉昭仪仍未苏醒,我怕她寒证发作,需即刻动身。”
李肇提着滴血的剑,缓缓走向马车,雨水顺着他鸦色的睫毛滴落,打在脸上。护卫队的随身宫女见状,连忙撑起一把纸伞,却被他轻轻拂开。
“雨大路滑,便同去西山行宫吧。”
此处距离西山行宫,比回京要近许多……
薛绥略作思索,微微点头。
文嘉一脸感激,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搭救,我和阿娘,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皇姐客气。”李肇瞥了一眼薛绥,神色平静,“因果罢了。”
文嘉没料到他会这般说,微微一怔,随后沉默不语。
他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地位却天差地别,往昔相处不够亲近,以至于文嘉在李肇面前,并不敢有丝毫逾越,一举一动都遵循着礼数。
几个人稍作整顿,便要启程。
陆佑安的伤口,已由匆匆赶回的太医妥善处置。只是此刻大雨倾盆,他处境尴尬。
“悍匪已除,在下也该回去了。”
他依次向众人行礼。
“诸位,告辞!”
文嘉指尖紧紧绞着绢帕。
眼看陆佑安去牵马,胳膊裂了二寸长的口子,露出浸透血迹的中衣,却浑然不顾,不由微微一颤。
“陆公子不如暂且留下,同去行宫养伤,待雨歇后再回京?”
她话音未落,便被雷鸣声吞没。
陆佑安的背影在泥泞中微微一顿,捂着受伤的胳膊,缓缓回头,“多谢公主好意,只是陆某尚有要事,不便久留。”
说罢,他艰难地牵起马,执意要走。
文嘉一时想不出挽留的理由。
却听李肇突然轻哼一声,唇角勾起讥诮弧度。
“孤要在西山行宫夜审刺客,还须找陆公子求证……”
他语气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陆佑安回头看了看文嘉,隐隐觉得这是李肇为他找的借口。可他与李肇素无往来,从前因平乐的缘故,李肇甚至从未给他好脸色,实在不必如此关照他。
于是,他想到从平乐府上偷来的解药,心中暗自叹息。
“既是殿下有令,陆某不敢不从,自当竭尽所能,全力襄助。”
薛绥看看众人,适时开口。
“听闻西山行宫后殿有温泉眼,最宜调养身体。周太医又购回不少药材,正好可为婉昭仪准备药浴,助她恢复元气。”
李肇看了她一眼。
“移驾西山行宫。”
-
西山行宫是皇室离上京最近的一处避暑胜地。
队伍到时,雨下得更大了。
雷声隆隆,碾过琉璃瓦,屋子里烛火摇曳不停。
婉昭仪虚弱地躺在锦榻上,呼吸微弱,如同游丝。
阿蒙拉赫伫立在榻前,苍老的掌心覆着胸前的狼牙坠,口中念念有词——
“乌兰圣山的神鹰啊,来接引迷途的羔羊……”
“请用乌兰山的雪水涤净罪孽,用赤狐的尾巴扫除病厄……”
西兹古老的祷词,混着雨声,在房间里悠悠回荡。
阿蒙拉赫突然抽出弯刀,划破自己的掌心,任由血珠坠入一旁盛着清水的碗里,随后这位西兹大祭司,亲手用混着血的朱砂,按在婉昭仪的眉心,画出一朵火焰般的纹样。
“赛纳公主,赤水城的雄鹰不该困在中州的牢笼!当年大祭司占出紫星庆云的吉相,公主命不该绝……”
文嘉掌心微攥,“薛六姑娘说,解药服下,应当无碍。只是我阿娘身子素来孱弱,气血亏虚,恢复起来需得些时日。”
阿力木红着眼眶,看向文嘉,说道:“大祭司为公主虔诚纳福,祈求圣山的先祖庇佑……赛纳公主定会好转。”
文嘉忽然想起幼年时,阿娘用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的呢喃,“音儿,可听见乌兰圣山的回音了?那是先祖吹着狼骨笛,在唤回她的孩子……”
文嘉吸了吸鼻头,忍着眼泪。
“会的,一定会的。”
阿力木愤愤道:“不曾想,萧贵妃竟藏有西兹秘药。她这是要置公主于死地,还要让我西兹蒙冤……”
文嘉此前没有理清其中利害和算计……
如今洞悉一切,恨意更甚。
萧贵妃要杀她的阿娘,却从未将她和阿娘当作人,不过是一只可随意践踏的蝼蚁,一个陷害谢皇后的工具……
“真是歹毒!”
雷雨声里,婉昭仪在大祭司的低低吟唱中睁开眼睛。
“音儿,这是……”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