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踏着桑柳湖堤的树影匆匆疾行,青石板上的积水沾湿了她的鞋子。
天枢的侍从云海早早在院门相迎。
“姑娘可算来了,大郎君已在药堂久候。”
薛绥眼波流转间已染了三分笑意,脚步生风。
离上次分别,说来也没多少日子,可她却觉得已是许久不见大师兄,整个人都有些急切。
锦书和小昭对视一眼,眉目抬了抬。
“我说得没错吧。”
小昭挤眼应和,“姑姑是对的,大郎君是最好的。”
薛绥掀开湘妃竹帘,药香裹着一抹松木清香扑面而来。
她轻轻嗅了嗅,嘴角不自觉上扬。
“大师兄今日换了香?这香清凉沉静,尾韵悠长,正合我意……”
天枢端坐如松,苍色云纹广袖下露出素白中衣,眉目依旧似远山积雪。不待薛绥落座,已将案上朱漆木匣推至她眼前。
“十三看看。”
那是天枢门收集的——沼汇帖。
薛绥郑重其事地接过来,目光扫一眼,笑容便僵在嘴角。
“萧令容这毒妇,竟如此卑鄙无耻!萧氏一族,皆是蛇蝎心肠,当真不得好死!”
天枢门探子得报,萧贵妃在皇后赠送给婉昭仪的血燕羹里,用了西兹剧毒蚀心散。
薛绥恨得指尖一紧,将那笺纸攥出深深皱痕。
她想过萧贵妃会使坏,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阴毒之物。
这蚀心散毒性奇诡异常,即便他们知晓解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凑齐那解药所需的珍稀药材……
一旦错过救治的时辰,婉昭仪必将性命不保。
薛绥满心愤懑,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自己怒骂“萧家人全都不得好死”时,天枢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平安,你打算如何应对?”天枢问。
薛绥神色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让那毒妇得逞的。”
天枢抬眼,眼眸仿若映着终年不化的雪,清冷而深邃。
薛绥又看向天枢,恳切道:“婉昭仪母女着实可怜,大师兄,借你还魂丹一用。”
天枢示意身侧的云海去取来,脸上没有任何犹豫。
“萧贵妃此举,用心极为险恶,十三此去,务必多加留意……”
薛绥重重地点头,“师兄放心,我记下了。”
在天枢的目光注意下,薛绥还魂丹小心揣入怀中,又在药堂里拿了一些解毒疗伤的药物一股脑塞入囊袋,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不经意,瞥见药炉旁的青瓷碟里,几枚蜜渍梅子泛着诱人的琥珀光泽。
她忽然忆起十二岁那年风寒高热,天枢彻夜守着她,煎药熬汤,未曾合眼。待天亮时,又踏着冰河,为她寻来蜜渍梅子……
蜜渍梅子一到,她便渐渐苏醒过来。
自那以后,天枢便认定她极爱吃这蜜渍梅子。
再看木案上,还摆放着她最爱饮的雨前新茶。
可见大师兄是真的盼了自己许久,可她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又要走了。
每次相见,皆是来去匆匆,再不能如年少相伴,肆意畅谈。
然而,那份心意却从未改变——大师兄始终如一地护着她。
薛绥拿起一枚蜜渍梅子放入口中,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端起茶盏,对着天枢微微欠身,紧接着猛地痛饮一口……
不料茶水太过滚烫,她险些呛咳出来。
又赶忙咂了咂舌,歪头吐气,露出一个俏皮的鬼脸。
“不敢辜负大师兄的心意,只好辜负我的舌头了。”
“你呀。”天枢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去。自己则端坐原地,身姿纹丝不动,那仪态,仿若天上谪仙下凡,清冷如在世外。
“师兄,就此别过——”
薛绥拱手作揖,而后笑盈盈地领着众人离去。
天枢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才示意云海近前,低声吩咐。
“依计行事。”
云海连忙躬身行礼,“是。少……”
话未说完,瞧见天枢目光一冷,赶忙改口,“是,门主。”
天枢指尖摩挲案上未凉的茶盏。
“传令玄甲卫,暗中护持十三姑娘。”
云海肃穆抱拳一礼:“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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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婉昭仪的车队自神武门出宫,在一片暑气中缓缓前行。
到狮子岭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沉。
官道旁的参天古木,枝叶交错,投下一片细密斑驳的影子。
马车之内,文嘉公主紧紧握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不时焦急地望向帷帘外的天空,额头上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阿娘,您再忍忍,太医很快就回来了。”
婉昭仪历经多年冷宫生涯,身子早已亏空得厉害,孱弱多病。
此前吃了太医的药,又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神智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不料行至半途,竟突发热症,只觉心窝子一阵抽痛,痛苦不堪。
这病情来得极为凶猛,太医诊断之后,竟一时找不到有效的治疗之法。况且此番出行仓促,所带药材有限,无奈之下,只得让众人原地等候,太医亲自带人前往最近的集镇上采购药材……
“音儿。”婉昭仪面颊消瘦,颧骨高高耸起,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为娘能走出那座牢笼,有生之年再看看你,已然是上天开恩……为娘心中,再无怨恨……”
“阿娘——”
文嘉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阿娘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怎会遭遇这般变故?
她想不通,命运为何如此弄人。
文嘉强忍悲痛,试图给母亲一些希望。
“阿娘,他们都在等着您呢。阿力木,还有阿蒙拉赫大祭司,他们都盼着能见到您……”
婉昭仪微微颔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扯出一丝笑容,却终究未能如愿。
她在那冷宫中被囚禁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快要忘却,在那遥远的西兹国,她也曾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好……阿娘……会撑着……音儿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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