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方激烈对攻之时,周义派秋生顶着枪林弹雨策马冲出围堡大门,急速奔老鹰山向英子求援。
家鸿在九连山接到求援,即刻率领一个连的士兵策马火速向龙西县进发。
老鹰山人接到围堡人的求援,小山虎当心仅凭自身的力量打不过有枪有炮的赣军正规军,去了也是送死,不同意英子下山。英子朝小山虎一顿破口大骂后,带着十多个弟兄策马火速奔围堡而去。小山虎当心英子的安全,留下安仔要他保留好老鹰山的火种,自己带矮牯策马去追英子。安仔见小山虎走后,不顾小山虎的嘱托,领着仅剩的几名同伴一起策马下山朝围堡奔去。
身在郭家村的秦先生听见围堡方向密集的枪声,怕家鸿出事,思考许久后,毅然令十多位弟子拿枪火速支援围堡。
凭以往作战经验,面对二十几位手持短枪的警察与围堡区区十多名护卫家丁,柴立夫认为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不要一顿饭功夫,轻易拿下围堡。可这回他却错了,遇上硬茬了。眼前的围堡,厚厚的城墙,高高的岗楼,城墙上沿布满一溜条的枪眼,岗楼四周除了枪眼还有炮口。近攻不行,站在墙外无处藏身,人为刀俎,任其宰割。远攻也不行,围堡人身隐墙后,以墙为盾。你打不着他,自己却成了活靶子。
柴立夫整一个连的兵力,一百来号人,外加孙甫堂带领的三十余位警察,足可将围堡团团围住,可现状就如挥蒲扇打蚊子,使不上劲。双方枪战了半个小时,不但毫无功效,反而让围堡上的乱枪射死几位兵佬。孙甫堂老奸巨猾,来前就交待手下人佯攻,注意防弹,保存实力。
此时,老鹰山与郭家村的援军几乎同时赶到围堡,一阵猛烈地枪弹将围堡大门外围的敌人驱退至后山,一众人持枪冲近围堡,利用围堡有利条件与敌人进行抗衡。
一长着络腮胡子蓬头垢面的瘦小男人跟随援军进了围堡。
柴立夫见久攻不下,气急败坏。他命令兵佬用山上的树枝捆成火把,点燃后扔进围堡,瞬间将几栋房子点燃,火烟冲天。好在围堡内建有十多处天井,每处天井内均放置有盛满清水的大缸。经众人及时取缸水泼火,片刻后便将火焰扑灭。
柴部占据后山高位优势与围堡人展开枪战,双方各有伤亡。正当柴立夫久攻不破恼羞成怒之际,炮兵班抬着一门小钢炮支援到位。柴立夫大喜,命令炮手架炮就轰。“轰隆”一声巨响,一发炮弹集中围堡岗楼,炸星四溅,将岗楼内的三人炸飞。芳子送水上城墙后正蹲在墙角给伤员包扎伤口,炮弹爆炸后所产生的巨响让人震耳欲聋。芳子眼见被炮弹击中后所产生的惨烈场面,她这次似乎是真疯了,不顾枪林弹雨,倏地站起来,上身越过墙身,面朝后山方向挥手大声喊道:“柴立夫听好,你不要开炮了!都是我的错,我跟你回家!……”
芳子话音未了,一粒子弹“噗”地击中芳子胸膛,她挥着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身子软软的倒在城墙上。
柴立夫眼见芳子中枪倒地,怒目圆睁。骂声“娘屁!”抬手一枪将开枪的兵佬打死。
络腮胡子猫在城墙上,见芳子被打死后,面露愠色,猫在枪眼后,瞄准柴立夫就是一枪,击中柴立夫的左手臂。这边小山虎开枪将对面炮手打死,英子也一枪击中另一位炮手。
此时柴立夫被打疯了,他命令手下开枪掩护,亲自架炮发弹一炮击中围堡,将城墙上的人炸得血肉横飞。
邱东平开枪各自击中一名兵佬。英子一枪将柴立夫帽子击飞。
这一枪并没有吓着柴立夫,他迅速地发出第二枚炮弹。炮弹“唤当”一声出膛,呼啸着飞向围堡。英子手疾眼快,飞身跃起,将身旁正朝敌人射击的小山虎扑倒,刹那间炮弹落在英子的身边,“轰隆”一声炸响,巨大气浪将英子身子掀起,抛在两米远的地上。由于身体被英子掩压,小山虎并未受伤。他从地上蹲起来,见英子仰身躺着,半个脸被炮弹炸飞,腰身地面上已经淌满鲜血。小山虎脑子似乎被炮弹炸懵,还以为是在做梦,一阵激烈地枪声让他猛醒过来,双膝跪着过去,将英子拦腰抱起,仰天长啸,失声痛哭。
正当柴立夫欲发出第三发炮弹之时,家鸿率部从大山后背兵分两路虎啸着朝柴立夫杀来。柴部兵佬见状纷纷举手投降或弃枪逃跑。柴立夫拔枪顽抗,被家鸿一枪击毙。
潜伏在山林中的孙甫堂见势不妙,带领部下悄悄撤回县城。
家鸿率众押着俘虏下山来到围堡前,他让这些俘虏排好队,正准备训话,徐营长与警卫策马赶到。徐营长下马后问谁是黄旅长,家淮应答我就是。徐营长举手朝家鸿行了军礼,并亮明自己身份,说是奉谢副旅长命令特地前来追回柴立夫,遗憾来迟了。
家鸿与徐营长亲切握手后说:“柴立夫为非作歹,滥杀无辜,负隅顽抗,刚才已被我击毙。你回去转告谢雄达将军,我这边人马已经聚齐,枕戈待旦。待我理完家事后,迅即带领部队与你部会合!……这些士兵你也带回去吧,责任全在柴立夫,不要为难他们。
家鸿进入围堡,大院内仍硝烟弥漫。如血的残阳,像一片燃烧的火海,仿佛欲吞噬这座矗立了一百多年的庄严古堡,昔日古朴祥瑞的大院,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已是血污遍地,一片狼藉。
周义与家鸿见面后,惊异与悲壮的神情仍未从脸上完全消失。这条忠义果敢的汉子,一辈子出生入死,御敌无数,从未有过败绩,如此惨烈地阵地拼杀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太惨啦!”他眼眶充盈泪水,嘴唇微颤地说。
此时,春生抱着芳子的遗体走过来,萱子跟在后面哭着,他们身后还有人抬着几位在城墙上战死的围堡家丁。众人将几具遗体并排放在地上,有死者亲属扑在遗体身上痛哭。周义见了,不禁用手去抹眼泪。家鸿脸上露出严峻悲愤的神情。
不一会,小山虎满脸泪痕抱着英子的遗体缓步走下城墙。他将英子放在地上,跪地不停地用头撞地。老鹰山的众弟兄则围在四周,有人痛哭流涕。
家鸿脸色严峻,脱帽致哀。
周义见后,头顶一阵晕旋,踉跄几步显些倒下,被家鸿掺扶住。众人望向周义,只见他已是老泪纵横,虚喘不已。
突然,小山虎倏地站起,拔枪对着周义,满脸怒色,厉声质问:“你们围堡人明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这么多年来,我们帮你们这么多还嫌不够吗?为什么要值我们的命而不顾?难道我们生下来就是该死的命吗!”
老鹰山人纷纷举枪对准周义与家鸿。
围堡人与郝民邱东平等人也拔枪与老鹰山人对峙。
此刻,周义一边用袖口拭泪一边对小山虎说道:“这么些年来,为了围堡,也为了老鹰山,英子与我竭尽忠心,死而后已。我与英子看上去像是君子之交,但我们是过命的兄弟啊!在英子眼里,我是她的兄长。但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死,也等于要了我的半条老命啊!”周义话完,泣不成声,全身微微颤抖着,双眼泪珠哗哗而出。
众人听后,陆续放下枪械。
周义缓了口气,接着说:“告诉你,小山虎!其实你就是我们围堡黄家的人!围堡黄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黄家鸿是你的亲生哥哥。所以,保卫围堡是你的责任!当年你父亲救了我的命,我一身追随你父亲,为围堡出生入死一辈子,我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对你父亲的承诺!”
周义的话让众人感到震惊,眼前这名威震四方的土匪头子既然会是围堡黄老爷的亲生儿子!
家滨不为所动,他才不信这些。责问周义:“即使如此,你们为什么当年要赶我与母亲出围堡?我母亲当年又是怎么死的?”
周义将当年黄老爷与小山虎母亲的往事和盘托出后,说:“当年黄家淮的母亲溥玉芬怕你长大后会与他们争夺围堡财产,将你们母子俩赶出了围堡。为了斩草除根,溥玉芬出钱指使歹人去杀你们。那年你刚满三岁,歹人不忍心亲手杀你,将你抛与深山老林,幸好被土匪发现带回了老鹰山。当时黄老爷被溥县令拿住把柄,实在是没有能力保护你们。老爷派我进山用二百两银子赎回你,可你师父不肯。相信你师父一定给你交待过有关围堡黄老爷的事……”
周义说得这些话,春生娘等围堡长辈们纷纷给予证实。
周义还说是他亲自送小山虎母子出的围堡,亲自在虔州府给他们安得家,亲自看见小山虎母亲被杀,亲自去老鹰山会匪首老雕用钱赎小山虎。
听了周义这番话,小山虎开始半信半疑。有关他的身世,他向周义说出最后一句盘问:“那……你凭什么就认定我就是当年那个黄家滨?”
周义见时机已到,拿出最后杀手锏:“你那时还小,记不得我情有可原。可你不会忘了你母亲的小名叫小芹吧?难道也不记得你的小名叫家滨?还有,我清清楚楚记得,你胸前长有鸡蛋般大小的一块青黑色胎记!”
果然这句话镇住了小山虎,不说别的了,就这几条证据,在自己身上就已经得到了切实的印证,他无话可说了,只有相信。
混在人群里的络腮胡子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此时,安仔对小山虎说:“那年英子不是说过是她找人救你出狱的吗?”安仔用手指向家鸿,说:“就是他,大少爷!还有大少爷的副官,还有这位警察。”
郝民与邱世平朝小山虎点点头。
“那么……英子怎么又会认识这位围堡大少爷?”小山虎疑惑地问。
安仔说:“当年大少爷与郝副官第一次从广东回围堡,正是英子与我们在梅关隘口打劫了大少爷。记得那天大少爷离开的时候将他的联络地留给了我们,后来这个地址我们都记不清了,英子就是根据这个地址找到大少爷的。”
家鸿与郝民点头证实。
“既然英子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说?”小山虎问。
“英子恨有钱人!还有,她怕你会离开老鹰山回到围堡。还有……英子她喜欢你!”安仔说。
众人听后纷纷发出一阵遗憾的唏嘘声,又有人痛哭……
小山虎听后顿时整个人就夸掉了,他先捂脸抽泣,然后张开双臂抬头仰天长啸……
看见小山虎如此悲伤欲裂,周义也忍不住哭得老泪纵横……
络腮胡子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目睹了这一切,此刻他不禁恨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原来周义早就知道土匪小山虎是黄老爷的亲生儿子;当年小山虎与英子设计用仙人跳诈骗自己二百九十两银子的时候周义也知道真相;他用眼睛瞅瞅黄家鸿,发现家鸿似乎在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盯着自己,这让他眼前又出现了当年家鸿当众人面用马鞭将自己的屁股抽得血肉横飞的画面;他又想到了母亲溥玉芬,她身体原本好好的,为什么却在父亲死后立马就得上不明不白的重病?他又想到了不久在围堡城墙上被枪子打死的他此身唯一爱过的女人芳子……想着想着,他怒不可遏,他不再隐忍了,在他心里早就铭刻一条戒律——与我争围堡者,杀无赦!他拔枪就朝周义家鸿家滨连射,边射边喊:“你们这帮王八蛋,见鬼去吧!……”
第一粒子弹击中了站在左边家滨的腹部,家滨强忍疼痛伸手从腰间拔枪;事先周义从人群里发现了不对,早有预防,见家淮拔枪,他大喊一声,迅速用身子挡住家鸿,第二粒子弹正中他的胸膛;不等络腮胡子发射第三粒子弹,家滨举枪连发三枪将他击倒在地。
“家淮……”周义嘴里喊道,用眼睛死死盯住络腮胡子,手指着络腮胡子缓缓仰身倒下,被家鸿扶住。
家鸿将周义抱在怀里,眼看着嘴角流血的周义半睁半闭的双眼,他泪如泉涌,颤声大喊:“周叔……”
周义斜躺在家鸿怀里,临死前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用四川方言对家鸿念道:麻雕仔……念完这三个字后,头一歪就断了气。
围堡后山,黄家的祖坟处于青松翠柏间,背靠层峦叠嶂的青山,南望绿茵迭翠的田园。
家鸿将周义与英子并排葬于高大的梧桐树下,微风拂过,几片枯叶飘落于墓阶上,让人倍感凄凉与悲伤。
这天清晨,家鸿家滨上山来与周义英子作北伐出战之前的祭奠与告别。
家滨在英子坟前跪着磕了头,泪眼婆娑的往燃烧着的沙炉里添着纸钱。
家鸿则立在周义坟前若有所思,渐渐大脑里闪现出周义生前的幻影……
周义微笑着对自己说:“还记得第一次回围堡时我给你念的老爷特意嘱咐我传给你的那首小曲吗?”
自己回答是:“记得,是一首小时候老爷教我念过的当地客家民谣。”
周义说:“我与老爷这辈子一直相处默契,哪怕是老爷一个眼神或一个手势我都知道老爷要让我做什么。但这首小曲我一直弄不明白老爷究竟要向你传达什么东西。唉,念起来真好听,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四川老家的时光。你用你们客家话念一遍给我听好吗?”
于是家鸿用客家话念道:
麻雕仔,飞出窝,着急去看丈人婆。妇娘冇看到,差滴勒炖哩锅……
家鸿念着念着,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在他七岁那年父亲教他念这首民谣时的情景:那天是清明节,父亲牵着他的手沿着山道一路爬山来到母亲坟前。祭奠过后,父亲又牵着他走到离母亲坟边不远的一颗大樟树下,一字一句地教他念,一直到他念至滚瓜烂熟为止。大樟树遒劲挺拔,绿荫蔽天。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不时有鸟儿从窝里飞出,叽叽喳喳欢快振翅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晴空碧蓝的天际……
家鸿顿然醒悟,迅即下山,回到围堡取上两把铁锹后返回大樟树下,当众人面与家滨两人环绕大树地面进行挖掘。不一会从树底下挖出一大铜箱,打开箱盖一看,里面装满五颜六色的金银珠宝……
众人惊愕。
这一天是江南反袁护国军第一师第三旅正式起征北伐作战的日子,全旅三个团将士分别从不同驻地出发。
艳阳高照,旗帜飞扬。
此时,围堡前的大坪上聚集着第san旅第一团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将士。队伍排列整齐,人人精神抖擞。周边围绕着许多前来送行的乡亲。
家鸿身着笔挺的将军服,腰佩长剑,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勃,威风凛凛。他向众人作了简短并慷慨激昂的反袁护国出征演讲后,带领众人振臂高呼。将士们情绪高亢激昂,讨袁的口号鼎声嘹亮。
家滨郝民邱东平三人策马随家鸿左右,安仔秋生等人押着以充军饷的满箱金银珠宝紧随其后。
家鸿举剑高呼:“出征!”
全体将士离开围堡奔赴讨袁战场。
秦先生萱子春生等人挥手不舍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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