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又有很多名人去世了,何时何地办葬礼,怎么办,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话题。

说到葬礼,就让我又想起了我读中学时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有葬礼?为什么生长在天南海北的不同文明中的人类,普遍形成了举办葬礼的习俗?

别国不说,单说我们中国吧,中国人对死亡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以《红楼梦》为例,宁国府冢孙妇秦可卿死的时候不到二十岁,葬礼奢靡挥霍,令人叹为观止。贾家旁支的贾瑞也是年纪轻轻死了,他家较为贫寒,老父母也靠着各家亲戚送的慰问金将近一百两银子给他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按刘姥姥的说法,这笔钱够庄家人过四五年了。

但另一方面,当金钏儿跳井自杀,宝钗主动提出把自己还没穿过的新衣服送给她的家人做装殓之用,王夫人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你不忌讳?”

葬礼如此重要,但活人与死者哪怕沾上送衣服这么一点关系都是不吉利的。并且也不止古代人如此认为,直到现在,从我识字到如今,都经常看到批判某些地方葬礼大操大办的新闻。相对的则是,如果楼下有邻居操办丧事搭的棚子,妈妈总会提醒我不要从那棚子下走过,不吉利。

由这种强烈的矛盾感,我开始思考葬礼到底有什么意义,以及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起初,我是非常激进的“拒绝葬礼派”。我觉得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遗属把葬礼搞得多奢侈死者也享受不到。再说正经葬礼的参加者也不一定都对死者有感情,也许还会在葬礼上暗中骂人甚至当场打架呢。相比之下,树葬也好,海葬也罢,骨灰做钻石也行,随风挥洒也不错,反正都比葬礼有意思。有段时间,我甚至抗拒《入殓师》等所有跟葬礼有关的影视作品,好像只要我无视葬礼和死亡,它们就不存在了。

青春期那么漫长,按说我应该还可以花很多时间慢慢地思考这些哲学问题,但没几年,生活直接给了我一个答案——18岁那年年初,2月4日立春那天,我的家家(武汉方言中指外婆)去世了。

自打10岁搬新家以来,家家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她像平时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觉得不舒服,爸爸马上打电话叫了急救。至于正值高三的我,主要任务是按时睡觉,照常上学。

家家在医院里住了两三天,我和表妹还去看了她一次,然后就得知她去世了,去世的那一刻我并不在她身边。毕竟是高三,一切以高考为重,爸妈希望我把该参与的仪式都参与到,但不要耽误学习。

如今看来,那些记忆好像都成了碎片,有的很清晰,有的又很模糊。

我记得独自在家写作业时,内心不安又强作镇定的感觉。我记得家家从太平间里被送出来时,我碰到她冰冷的手。我记得守夜时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睡觉。我记得一直默默流泪的妈妈,在哀乐响起的那一刻开始仪式性地大哭。我记得家家火化时身上穿的是我妈妈给我打的一件旧毛衣,我已经穿不下了,她穿刚刚好。我记得那个热乎乎的骨灰瓮,还记得我们在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指挥下鞠躬行礼。我记得我留下了一条家家常戴的纱巾,把它放在一个马口铁盒子里。纱巾上还有家家的味道,就是老年人常涂的廉价面霜的味道。这些年后再打开那个盒子,已经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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