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一处米铺前,靠近门板处,摆放着几方竹筐。
铺子里面还放着个铜制的小米斗,意为讨个日进斗金的好彩头。
李昭凤开口问道:“店家,今日米价几何”
商贩看了眼李昭凤,瞧他穿的朴素,又看向夏完淳,看他锦衣华服。
心道:这难不成是哪家的贵少爷,带着自家奴仆出来买粮?
看这少爷年纪不大,应该是有的骗。
于是开口便是:“看客官是要买多少,若是买的少,便是一斗二两银子。若是买得多,便给你便宜些,十六两银子一石。”
李昭凤抓了一把稻米,放在手中揉搓了几下,道:“店家,你这可都是陈米啊,也卖这么贵?”
店家皱眉,不悦道:“陈米?有的陈米买都不错了,这年月上哪给你弄新米?”
李昭凤又拿起瓢,舀出一勺米,说:“不对啊,你这米里都生了虫了,这不都是坏米了么?”
店家勃然大怒,一把夺回,拧眉道:“哪里有坏米?你是来买粮的还是来消遣我的?我开米铺的,能卖给你坏米?!”
李昭凤讪讪笑道:“是来买米的,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罢,他拉着夏完淳离开此处。
身后传来店家不断的叫骂声。
“端哥,你可知二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夏完淳沉默不言。
李昭凤又在路上拉住个脚夫,赤着膀子,皮肤黝黑。
徐州城旁有钞关,又紧挨黄河,漕运也较为兴盛,靠此为生者有许多。
李昭凤问:“这位老哥,你一日能赚多少铜板?”
脚夫警惕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昭凤笑道:“我家少爷有一船货物,要运往上元县,要雇几个力工帮着搬货。”
一听到是有工做,脚夫骤然换了张脸色,陪上笑脸,冲着周围一招手道:“弟兄们,有活干了!”
顿时,有十几个脚夫便一股脑围了过来。嘈杂道:
“东家,俺一日只要五十文!”
“我只要四十五文!”
李昭凤摇摇头,做出要离开的动作,叹息道:“不行,太多了。”
于是那脚夫又连忙哀求道:“东家,别走,四十文!一日四十文就成!”
李昭凤还是摇头,拉着夏完淳挤出人群。
身后那些脚夫步步紧随,卑躬屈膝,走了几百步外都不见李昭凤松口,才怏怏的回去。
“端哥,你可知一两银子是多少文钱?”
夏完淳犹豫道:“最近银价贵,或许……是两千文?”
“错!”李昭凤道:“是四千五百文!这还是已经降过一次的银价!”
“所以你发现问题了吗?农户种了一年的地,到头来却买不起自己种出的稻米!织工织了一年的布,最后却买不起自己亲手做出的衣服!士绅只需躺在家里,就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进家来!那些商会掌柜从不出力,却能坐在床上数银子!”
最后,他开口问道:“端哥,你觉得这一切都合理吗?”
“可是……这……这……”夏完淳磕巴住了。
这一切都是合理的吗?
心中一直想着,他连何时回到了住处都不知道。
自己似乎从未关心过底层百姓,只以为官员不再党争,天子能够勤政,国家就能再次兴盛。
可今日所见,似乎这大明已经烂的一塌糊涂了啊?
一整日,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不断喃喃着:“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李昭凤耳朵都要长出茧子了,心道这小孩该不是着了魔了吧?
自己当然对这大明没什么归属感,刚从河岸上醒来,他都要差点饿死。
但毕竟这个时代的孩童从小听的就是忠君爱国那一套,看来自己有必要在这关头推他一把。
他叹息道:“端哥,做学问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做官。是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贤者能被为官任用,鳏寡者能有所养。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天下百姓的天下。”
“大秦亡了,还有大汉;大隋亡了,还有大唐。如今大明腐朽,你想保住的,是南京朝廷的江山,还是天下人的江山?”
说罢,他翻出一张侧理纸,拿起毛笔挥挥洒洒,最后写下一段话来。
字迹虽比那些书法大家差的远,却让夏完淳看的振聋发聩: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赤裸裸的反贼言论,竟将天子与天下强行剥离开来!
但夏完淳虽有些恐惧,却又隐约有些兴奋:“先生,这是什么学问?它的名字就叫活着吗……?”
“这名字有点俗了,你若是想高雅些……”李昭凤沉吟片刻,道:“不如就叫新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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