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推敲一番,发现是这个道理,便追问道:“那我大明呢,推行政令不也是要靠各地士绅吗?岂不是说我大明已经是无药可医的地步了?”

“也不至于如此。如果我们能打出去,对外部势力动刀,将百姓与士绅的矛盾对外转嫁,也许就能延缓衰败,停止内耗……”

夏完淳听完,更加丧气:眼下的官军连农民军都打不过,后勤问题都先不说,自家土地都收不回来,就更别说对外征战了。

这似乎就是一个死结。

良久,他垂首道:“所以,现在的大明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么?”

李昭凤没有说话,而是将夏完淳拉出堂屋,张松龄几人好事跟上。

晴空高照,清风拂面。

只见李昭凤站在院子正中,对着身后屋子说道:“你看,如今的大明就像是一间屋子。我们脚下踩着的土地便是百姓。这座屋宅的基石便是乡绅,撑起顶梁的立柱便是百官。”

“那天子呢?天子又是什么?”

李昭凤笑笑:“天子就是这房顶的瓦砾。如今基石看着完好无缺,其实外强中干,内里已经长满了虫巢。不论立柱是多么坚硬的木料,总有被虫子腐蚀的一天,到时便是屋倒人散,瓦砾摔的粉碎。”

“每逢朝代兴亡,就好比在这座基石上重新盖起一间间屋子。他们换了立柱,换了横梁,换了瓦砾,但一样逃不过被屋倒人散的命运。”

夏完淳皱眉,思索了许久,开口道:“所以要想改变这一切,就要把基石中的虫子清理干净?”

李昭凤摇摇头道:“错,经过上千年的腐蚀,这基石早已只是一具空壳。只不过是披着石头的外皮,实则是由大批的虫群,支撑起了这间破屋。”

夏完淳笑了:“先生,此话不对。虫子怎么会支撑起屋子呢,他们只会啃食木材。”

李昭凤道:“因为这群虫子不傻,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还披着石头的外皮,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在这里盖起新屋,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立柱可以腐食。”

夏完淳沉默了,嘴角也慢慢撇了下去,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再一看自己手臂,汗毛都已经竖起来了。

是啊,不论王朝如何变换,那些庞大的世家门阀不依旧传承至今吗。

不论换成多么英明的君主,换成多么强硬的权臣,也无非是延缓屋宅倒塌的命运,却根本解决不了根本。

夏完淳不禁惴惴不安:难道自己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只要君明臣贤,国家就能长治久安,都是错误的?

莫非眼下整个大明,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张松龄几人不明觉厉,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此刻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裴七嘟囔道:“怎么好端端的扯起盖房子的事来了?”

张松龄则是不耐烦:“大伙在这看你们讲了一天云里雾里的,不如讲点我们听得懂的!”

说完,他上前把李昭凤拉回屋中,重新讨论起了那些自己没听过的话本。

裴七和张宝也对盖房子之事不感兴趣,兴冲冲的围坐过去。

只留下夏完淳一人怅然若失,盯着房子不断发呆。

当一个人心中的信仰被击的粉碎,他便会开始否定自己学过的一切。

夏完淳失魂落魄,一整日提不起精神,怎样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他在脑海中翻遍了孔圣人的语录,在内心里默念了无数次朱子的训言。

到了晚上吃饭时,哪怕看着碗中的米粒,都像是一只只蠕动的蚜虫。

到底怎么才能在这样的地基上盖出坚固耐用的屋子呢?

他急切道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最终,他还是走到李昭凤面前。

恭敬的以弟子礼拜之——他知道眼前此人肯定心中有解。

“先生,还请解答我心中所惑!”

李昭凤乐了:就等着你来问我呢!

放下碗筷,起身再次把他拉了出去

——这次却没有让他看向身后的房屋,而是望向前方,笑着说:“其实,你一直陷入了眼前的误区。当你不去看它,答案其实就很简单。”

他用力跺了跺地面,道:“为何一定执迷于在腐朽的基石上构建房屋,你脚下所踩着的,不正是更广袤无数倍的土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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