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瓷城,一座小到朝廷地图换新都会时常忽略的山野小城,巴掌大的地方,在外报出名来都不会有人知道,但在村子人眼里,进了落瓷城,就算是高一等的城里人,是庄稼汉爬在田地里翻几辈子土才敢谈谈的白日梦。

在城中最大的药铺内院,一间比上城主府也不甚逊色的房间内,凡耀的意识渐渐从疼痛眩晕的泥潭中挣扎出来。先于眼睛,身上不同于泥土的柔软顺滑感让他精神紧绷,猛然起身,下意识进入战斗状态。

“快!快躺下,你身上的伤还很严重!”

在凡耀警惕的目光中,一位紫红华贵长衫的白须老人快步走过来,语言关心急切。

“我是医师,周老板把你送到我这,放心吧,没人能伤害你了。”

老人温和说道,同时扶着凡耀缓缓躺下,此时凡耀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三人,装束和行为都可以说的上古怪。

一位加长布衣的妇人坐在木桌旁,笑容莫名的拘谨,手指微不可查的摩擦座椅扶手,似乎是在顾虑某些事情。

身穿粗布苦力服的青年双手交叉,嘴角勾勒淡淡的微笑,似乎很高兴,但从他发散的瞳孔不难看出,这和他没多大关系。

一中年汉子紧跟老人脚步,翠绿丝绸商服,举止动作无不表现对他的关切和担心。

突然想到什么,凡耀突然抓住老人的手臂,焦急询问。

“我爹娘呢?小翠呢?其他村里人呢?”

老人看向周老板,后者无奈摇头。

“只有你一个浑身是伤的躺在血里。”

“你们不是在兽潮里救下我的吗?”

听到兽潮二字,众人的表情都难掩惊愕。

要知道每一场兽潮都会给落瓷城带来巨大的损失和伤亡,需要整个落瓷城都足够的重视和警惕,而且这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要是出现传说中的妖兽,哪怕是城主出手都不一定能让城中百姓幸免于难。

众人下意识认为凡耀是在说谎,毕竟一个孩子想要在那群发疯的异兽口中逃生,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在场的几人都想到他身上伤势,那密密麻麻的狰狞伤口,这是无法忽视的证据。

周老板坐到凡耀身旁,严肃发问。

“兽潮袭击了你们?”

凡耀呆滞的点点头,就在刚才他还抱着一丝幻想,没有空无一人的村子,他的父亲也没有为他死去,这只不过是他被兽潮吓晕后的幻想,其实大家都被官府或是游侠给救了,然而几人的表情和回答打破了这一希望。

周老板问的很详细,凡耀挑了他能信的回答,其中自然不包括他一力屠杀兽群。

等问答完毕,周老板转身对站立一旁的老人郑重行了一礼,言辞恳切的说。

“言老,我们行商归来人困马乏,还请您速速派人前往城主府,将此事通报城主。”

老人嘴巴几次张合,最后只说了声好,便出门招呼院中杂役前往城主府送信。

青年平静的看着,内心却忍不住对自己父亲的不喜的嘲讽。

“这种事还在算计,不愧是青岳楼的好老板,好商人。万一消息是假的,送信的医馆当负首责,不管是受罚还是在城主府里的大人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都可以让言老顶一顶,最差可以拉医馆下水,分担责罚。若是真有兽潮,城主府着重嘉奖,必定会找到信息的源头,也就是那个臭小子,到时候恐怕就没有言老什么事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可以回家了吗?”

凡耀有气无力的出声,此时他格外想回家,哪怕那里现在在流着血,哪怕那里只剩一片废土,他都想回去。

周老板自是不可能放他离开,至少在确定兽潮的存在是真是假前他不会放走这位“罪魁祸首”。

“先留下吧,养好你的伤,不要让你爹为你白白牺牲啊。”

凡耀身体抽动,哭出了声。

众人沉默的看着这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可怜孩子,他们想象着他所承受的亲人离去的痛苦,妇人微微发红的眼睛已经流下一粒粒泪珠。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凡耀哭的是自己的亲人,但更多的是他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死在娘的肚子里,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在和那群畜牲最后的大战中,他看见了它们怎样从恐惧变得贪婪,从想要逃离变得悍不畏死,是因为风,是因为它们闻到了他的血的味道。那条忍痛跑过的报信的路,成了兽潮的引线,害死爹的,害死娘的,害死小翠,害死那么多无辜人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凡耀泣不成声,因为抽搐白色绷带上的血红变得更深更大。

看到这一幕,青年有些触动。他也曾经在没人的角落里哭过,明白这多么难受,也多么无用,要想渡过难关需要的是勇气,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躲在角落里哭,能得到的也只能是让自己在一次躲在角落里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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