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无法在不改变自身的前提下溶入水中,但浮于水面的油滴之间在张力的撕扯下却更容易交汇,相溶。

罕见的,我违背了自己作为医生的守则,有些出神。

“医生,大概就是这样。”正当我出神时,他已经完成了叙述,转而开始讲述现状:“现在的她在现实中出现得更加频繁,地点也不局限于图书馆,她可以出现在家里,公司,街上……甚至她现在就坐在你旁边,读着一本《莱根谭》!”他听上去有些崩溃。

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什么都没有。

我又试着安抚他,可他却愈加焦躁。

眼见已经无法继续交流,只能让人先把他送走,留我独自在这里思考对策,思考摧毁那个乌托邦的方法。

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他的朋友们说,他辞了工作拿了护照,自己买机票去了欧洲,回来之后就好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理智的疯狂之中:他待人接物仍像往常一样,但那种平静下却隐藏着一种迷茫和无助,而这迷茫和无助又催生出针对世界的不信任和恶意。

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封邮件,他在信中向我讲述了这段时间他的经历,尽管他糟糕的精神状态让这封信语序混乱,词不达意,但仍可从他支离破碎的语言中还原出一个更加诡奇的故事。

那天回去之后,他打开电脑,双手颤抖着输入“海伯恩”,按下回车,出现在屏幕上的页面告诉他,海伯恩是一个存在于数百年前的小城市,在最后一任大公海因里希·海伯恩治理期间爆发瘟疫,无人生还。

但他清楚地记着,海因里希是伊丽莎白的父亲。

他记下了海伯恩遗址的位置,买机票去了那块令他感到熟悉而陌生的土地。

在他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伊丽莎白就出现在他身边,无声地表达她的喜悦,如同流落远方终于得以归乡的少女。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收拾了一些必备的东西,便直奔海伯恩遗址。

那是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那是一座蛰伏下来等待他们,等待她回家的城市。

走到遗址附近,伊丽莎白向前紧走几步:不知什么时候,她换上了一身晚礼服,回过身来,伸出手向着误入此地的异乡人发出邀请,同时也向在历史中的数百年前和她一同死在瘟疫中的艾若发出邀请。在她背后,那座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城市再塑,重组,梦境在现实之中显现,如同两条平行线在球面上相交。

而此时此景却使得他彻底陷入混乱,他不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伊丽莎白是穿越时空而来的誓约,还是追随灵魂的诅咒。

于是他伸出手。

他将她推倒在地,男人的右手扼住少女的喉咙,与此同时,新生的海伯恩郡再次崩塌。

伊丽莎白脸上并没有流出恼怒,惊慌或是恐惧等情感,那对天空般的眸子中只有平静,她第一次在现实中开口了,像第一次相见时一样背诵起一段话,是圣约翰启示录:“艾若,我看见,一头怪兽,从海里,走了出来,它长着,十个角,和七个头,每只角上,都带着,皇冠,每个头上……”尽管呼吸不畅而导致声音断断续续,但在寂静的废墟上仍然清晰可辨。

“闭嘴!我不是错误,我也不是怪兽!你才是!你早就应该死了!你就是个幻影,是个亡灵,但不会是人!”

她不再辩驳,只是闭上眼睛,缓缓消散。

之后他就买了机票,回家。

信就截止到这里,我顺手搜索了海伯恩郡,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生活就是这样,你的故事不过是别人的戏剧,你的悲剧不过是别人的插曲。既然他没有再来找我,我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直到几天前,他又给我发来了一封邮件。

“我错了,谢谢你,医生,我欠伊丽莎白一声道歉,但愿现实与海伯恩还没有完全交汇。”

我相信这是他的最后一封邮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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