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页的合同翻过去,古德里安眼神热切地看着梅友仁,像是在看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
“怎么,我脸上有金子么?”梅友仁试图开这么一个玩笑来活跃一下气氛,古德里安的眼神让他有点不安。
“没有没有,你满意就好。有什么其他额外的要求没有?”古老师现在看梅友仁的眼神让旁边的叶胜都禁不住起鸡皮疙瘩,该死的,这舔狗般的眼神!
“奖学金,吃饭,住宿,毕业要求……我看都还行。”梅友仁百无聊赖地把看了一遍的合同随手把玩着,纸张在他手中哗啦啦地响。
“那赶紧签字吧。”古德里安眼里的热切是真的要满溢出来了,毕竟事关他的补贴,他现在看着梅友仁,就像看着满身绿油油的刀乐。
梅友仁拔开笔盖,旋即又合上。
“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此一波三折地签约显然使得古德里安衰老多病的心脏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负担,老教授脸色苍白的问:”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在允许的范围内会尽可能的答应你。”
“路明非会签吗?这份合同。”
“应该会吧……”教授一开始还保留了做科研时的严谨,随即态度转为坚决,“一定会的!我们有杀手锏!今天上午和路明非约谈一定会成功!”
“哦?这么肯定的么?”梅友仁轻笑,“那我要求加上一条,只有路明非愿意去卡塞尔我才会答应去。”
“为什么?”古德里安愣住了。
“因为路明非,是我的好兄弟。”梅友仁话语虽轻,但是却能听出内心的坚定和不容置疑。“如果只有一个人去的话,剩下的一个人会感到孤单的吧。”
古德里安沉默了。血之哀么,果然是刻在每个混血种骨子里的东西。
尽管还没有觉醒,但是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只有同类之间极力靠拢才能感受到的温暖吧。
古德里安的眼睛湿润了,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间破败的精神病院,两只就算隔着铁栏杆也要地伸出去要握在一起的小小的手……是的,他和曼施坦因,一如四十年后,梅友仁和路明非。
回忆泛起残渣,恍如隔世。
梅友仁眉毛向上挑了一下,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也没有多过分吧?怎么突然对面那个一直慈眉善目乐呵呵的胖教授眼圈就红了?自己还不敢开口表示关心,生怕一开口又会不小心触动教授的哪根敏感神经,眼泪能从小溪奔涌成大海。
旁边的叶胜和酒德亚纪无奈地对视了一眼,“S”级果然恐怖如斯!还没有入学一句嘴炮就把教授搞得两眼泪汪汪,入学之后想必能搅起更多的腥风血雨。
古德里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擦去眼泪,“抱歉,我刚刚想起来我的童年,有点失态了不好意思。”随即转脸向梅友仁,犹豫了一下,开口时态度很是温和,“我们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是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们一个请求,不是条件,只是请求?那就是如果路明非拒绝来,请你务必帮忙劝一劝他。想必作为好兄弟,你的话在他那边还是有用的吧?”
这次轮到梅友仁目瞪口呆了:教授你是认真的吗?怎么这么大一个慈眉善目的教授也学会骗人了嘿!先前信誓旦旦说好的撒手锏呢?怎么转瞬就没了信心?
梅友仁不再作声,想起之前和诺诺在大排档时听到的“这边的老师和同学都不错”,难道是自己潜意识里面出现了幻听?还是说不错并不意味着靠谱?他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诺诺,却看见诺诺无声地眼神。他确定这次他看懂了,诺诺的眼神在说,“煞笔”。
只是不知道这个煞笔究竟是在说古德里安教授还是在说他自己。
最终梅友仁还是大发善心签了字,古德里安对他是千恩万谢,表示你这下真是帮了我太大的忙,至少目前不用担心副校长挥起屠刀砍自己的补贴,这种忧虑曾经让他在来这里的短短时间里飞速学会了怎么使用1688来降低生活成本……
得知原委的梅友仁大呼后悔,刚刚应该再添加一个条件的,比方说,古德里安的补助得分他一半。
签完字出门,正好赶上路明非一家人进酒店。路明非的叔叔穿着小了一整号剪裁蹩脚的滑稽西装,婶婶则努力地试图像她心目中珠光宝气的贵妇打扮看看齐。梅友仁记得路明非还曾经和他吐槽过他婶婶为了买下当时去云南玩的时候导游倾情推荐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手镯而削减了他叔叔的西装预算,导致了那套西装在穿过一次清洗后就永久性地缩了水,以后每次穿这衣服出镜时他叔叔都不得不对着镜子调整再三以免会出现卡裆露腕等令人尴尬的情景。当然后来婶婶从她那个尖酸刻薄爱挑剔的闺蜜口中知道那个翠绿的镯子最好不过是糯种最次可能是玻璃次品货的时候,尽管脸色煞白但是还是坚持每次都挺胸凸肚的带着镯子出场,努力做出一副“老娘手里戴着的可是极品帝王绿哦”的神情。
此刻亦然,在路明非叔叔的龇牙咧嘴调整裤裆位置和婶婶挺胸凸肚强行表示“这种豪华酒店我去的多了”的背后,是弓着身子畏畏缩缩的路明非。此刻他显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而又迷迷蒙蒙。
“路明非!”梅友仁朝他招手。
路明非眼前一亮,背瞬间挺直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到了梅友仁的面前。
“梅老哥,你也被打电话通知他们要录取你吗?”
“差不多吧。”
“那咱俩后面去了卡塞尔也能继续做同学?”
“当然。”
梅友仁揽过路明非的肩膀,低声道,“一会签约的时候不要急着签字,榨一榨油水。我看他们好像还蛮迫切地求着咱们去的,这时候漫天开价他们估计也只能被动接受。”
路明非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眼睛里放出奸诈的光芒。然后陡然想起一事,“那老哥你提的要求是什么?”
此事不提则罢,提起来梅友仁满眼是绿花花的刀乐化作东流水,悔之晚矣。“没啥,一个无关痛痒地小要求。亏了亏了”
路明非也跟着义愤填膺:“这帮招生老师太不做人了!老哥按你刚才这么说你不是亏大了?”
梅友仁浅笑,“也许吧,不过好歹是试探出他们的底线了。我就无所谓了,签字成了定局,你得好好谈,石头里都得榨出油来!”言毕挥手,潇洒离去。
路明非紧握双拳,痛下决心一定一定。
九楼行政层VIP餐吧里,路明非一行人正襟危坐。他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才哭过。
没办法,古德里安教授过早地放出了杀手锏,“爸爸妈妈爱你”这句话的杀伤力,对于一个常年只知道自己的父母男帅女美,从事着堪比斯文赫定一样伟大研究的留守儿童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上一次这么感伤的时候,还是结识梅老哥的时候。婶婶不停地说自己的成绩考好学校没戏了,这么多年父母寄过来的抚养费供给路明非上贵族学校补课都补到狗脑子里面去了,就算是全买股票打了水漂也比花给路明非补课划得来。婶婶责问叔叔为什么不多找自己哥哥嫂嫂要点钱,他俩不是高材生吗,路明非简直是白瞎了这所谓的优良基因,要想提高成绩,就得加钱找外教,找一对一。叔叔沉默,只是在一旁对着自己碗里的几粒米扒拉来扒拉去。
然后自己就愤然跑出去了,那时候绝对是气的糊涂了,连钱包都没带。难道自己当真不知道父母每个月寄过来的抚养费按部就班地变成了叔叔的小宝马,婶婶的伪翡翠么,又何苦假惺惺地表示自己一直在对自己的好大侄关心体贴备至,明明是连学校公开的补课费都不舍得交的,但是路鸣泽的《小说绘》却是期期不落。
那个时候幻想,要是爸爸妈妈一直在身边就好了。就算他们不是学术圈子里的名流,展露头角的大历史学家也无所谓。就算父母是捡垃圾的扫马路的也无所谓,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了。没钱补课也没关系,上不上贵族学校也没关系,家里要是有钱自己就去买《家用电脑与游戏》,要是没钱就去那边的报刊亭白嫖,反正报刊亭老大爷慈眉善目的自己已经混熟了。去他的给路鸣泽带的《小说绘》!等到自己心满意足一页不落地翻完杂志,已是暮云霭霭。自己再一步三摇地晃回家,爸爸得意地对自己喊“好儿子,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咱爷俩切一盘星际啊!这回我保证不升三级基地!”妈妈则是嗔怪地对着爸爸含笑埋怨了一句,然后转头对自己就变得语调温柔可亲,“到家首先要洗手,菜已经烧好了,饭还要等十分钟,洗完手和你爹去打一盘游戏也可以,但是尽量快一点,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网吧老板娘的叉腰怒骂把自己带回了现实,尽管已是人到中年但是风韵犹存,连骂人都显得略带一丝妩媚娇俏:““痴线啊?无带钱就嚟网吧?发梦咩?无人会帮你俾呢个钱嘅!”想想又觉得被一个傻冒高中生气的连家乡话都飙出来实在是有失风度,于是转而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你疯啦?不带钱就来网吧?你以为会有人帮你付钱?做梦!没有人会来帮你的!”
于是梅老哥脚踩七彩祥云施施然而来,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继承了土豪的光荣传统。范蠡、沈万三、伍秉鉴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他掏出了二十元的纸钞,豪迈地表示,“不用找了!”扔下钱拉着路明非扬长而去。
后来路明非和梅友仁聊过一次自己幻想中关于父母一直在身边的美好想象,梅友仁表示理解,毕竟,“我也曾幻想过父母一路抚养长大的生活是什么情景。”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不是有个监护人吗?”
梅友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监护人而已。小时候倒是一直跟在他身后,长大一点基本上就是他忙他的事业,我搞我的学业,他按时打钱来,如是而已。”
那时候两人刚从网吧夜战完出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任凭路灯的光轻轻柔柔地洒下来。梅友仁舒展四肢,幸福地呻吟了一声,毕竟坐在电脑前坐久了,就算是用上再上好的电脑椅,腰也要干折喽。
路明非看着梅友仁的脸,在路灯的光影氤氲下,忽明忽暗,唯有轮廓分外清晰。尤其是在说,“我又没爸妈,我孤儿院长大到五岁才被收养“的时候,一字一顿,下颌角的运动竟然显出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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