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菜市场,妈妈把簸箕放下,水桶里的家什拿出来,便拎着水桶到附近的公共水井打水去了。我则留下守着摊位,拿出洗干净的肥料袋往地上一铺,往上再盖上一层干净的透明塑料袋,再在周边找寻几个小石块压住四个角,免得被风吹走。小小的摊位不到半平米,后边勉强能挤下我和妈妈两个人。等妈妈打好水回来,就可以开始整理青菜,先把蔬菜从簸箕里拿出来,一根根清理掉黄得要掉或较老的叶子,用小刀把菜梗切整齐,然后再在水桶里简单冲洗下泥土沙子,清洗干净后菜叶朝外菜梗朝里整理码放在透明塑料袋上,菜摊子就这样支棱起来了。

天很快就大亮了,市场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我们俩分工明确,妈妈负责卖菜算价钱,我负责收钱和找零。我们家的钱袋子,其实就是一个平时买东西的攒下来的塑料袋子,放上些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零钱,妈妈会在卖菜前就清算好,十张一毛钱、五张两毛钱这样一小扎就是一块钱、十扎就是十块钱,然后用橡皮筋捆好,让我记住我们有多少本钱。

当有顾客看上我们家的菜,问过价钱合适的话,便会蹲下来再细细挑选一番,妈妈则负责把顾客挑好的蔬菜用稻草捆好,往杆秤上一勾,边移动秤砣,等两边平衡后,便能知道几斤几两的菜了,妈妈算好价钱后告诉顾客,接下来就交给我收钱了。乡村里物价便宜,蔬菜一般都是几毛钱一斤,一般人买菜也就买个几毛一块多,而小学的我也才刚掌握了简单的算术,常常不确定找零数对不对,跟妈妈确认过再递给人家。渐渐的,算得多了,口算心算的技能慢慢就提升了,大概后来上学偏科数学估计是那时候开始养成的。

当然,卖菜的乐趣不仅如此。碰上来买菜的亲戚朋友,寒暄一番,直接一把一把送菜,不收钱,顾客少的时候,旁边的对面的摊主都能热聊起来,聊到最后互相交换各自卖的菜回去尝尝。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不大,不少人都是相互认识的,菜市场就像是村里的信息交流中心,路过的熟人免不了聊上几句,一来二去,很快就能知道村里的家长里短新鲜事了。

才临近八点,市场的人流逐渐散去,摊子上的蔬菜也所剩无几,这时就有空档整理钱袋子,清算今天的战果,往往总是能卖个几十块钱补贴家用的。有时妈妈会留下我守着摊位,她去逛市场,有时索性让旁边的摊主帮忙照看下,带上我一块去逛好吃的,当做奖励,开开心心结束早起的辛苦。

当然,爱偷懒的我,并不是每次妈妈卖菜都能会一起去,有时实在太困喊好几遍我都起不来床,妈妈就会去喊妹妹起来跟她一块去菜地,或者是割完菜回家,我便偷懒爬回被窝睡觉,独留妈妈一个人去菜市场。有时赶上隔壁家的阿姨也去卖菜,两人便相约一起去菜地,便不会一早折腾我或妹妹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妈妈不在家,当时恰逢暑假,我们便学着妈妈的样子,照料起地里的蔬菜来。别人家的菜地闹虫害,蔬菜还没等收成便被啃个精光,惨不忍睹,神奇的是,我们只管施肥浇水,蔬菜长势特别好,再不收割便要老在地里不好吃了。隔壁家的阿姨看着觉得可惜,跟我们提议说,她最近也要卖菜,要不一大早来我们家喊我们一起去地里,我要是挑不动簸箕就割少一点菜,能卖一点是一点,白白烂在地里太可惜。毕竟我和妹妹都曾是卖菜小跟班,大抵还是学了些技能,便同意了。但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挑战是,我们胆子特别小,去菜地怕黑,去市场卖菜张不开嘴。阿姨一大早来喊我们,害怕我们俩不敢走屋后那小段路,来我们家门口等,还叮嘱我们哪里容易脚滑,哪里要小心注意。

记得当时地里种的是微苦的芥菜,有小手臂那么大一颗,青葱翠绿,只有零星虫眼,长势喜人,割一小块地的芥菜就装了三分之一高的簸箕了,双手试着往上提提,感觉再装我就提不动了,更别说挑两边簸箕了。簸箕跟我一样高,只能用绳子往中间高度扎一扎我才能挑起来,不然我的身高是挑不起来的。就这样,我挑着簸箕妹妹拎着桶,走一段歇一会,天亮才能走到菜市场,早已气喘吁吁,赶忙打水整理菜摊子开始卖菜。当时虫害较盛,出产的蔬菜不多,卖菜的小摊更是少之又少。菜市场人来人往,我们就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般,静候顾客,有人问才搭话,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不够热情,不少来买菜的叔叔阿姨问过价格边走开了。

“小姑娘,你们家芥菜有没有打农药啊?”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妈边问边蹲下来挑挑拣拣。

“没有,妈妈不在家,我们也不会打药。”我们紧张兮兮唯唯诺诺答道。

“还是有些虫眼的。”大妈开始走起眉头。

“是啊,有虫眼,证明肯定没打农药。虫眼也不多,只有个别才有。”

渐渐地,帮衬我们的顾客越来越多。

最可怕的是,偶尔抬起头来,突然发现迎面走过来的正是学校教我们的老师,心里一直默念“老师没看见我,老师不要过来我这。”头也不敢抬起来,等偷瞄着熟悉的脚步从眼前直接走过,才松了一口气,害怕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害怕不知道怎么收老师钱……

好多年后想起这段卖菜的往事,问妈妈为什么一大早要把我们从被窝里薅出来跟她去菜地,妈妈说我也害怕呀,我也怕黑。原来妈妈也曾是小姑娘,长大后才成了妈妈,怕黑也是会遗传的。

渐渐地,养牛的人少了,牛车也渐渐少了,路边的野草越来越茂盛,逐渐蚕食马路,屋后的大马路就越来越窄了。再后来,新农村建设兴起,没落的大马路摇身一变成了宽敞的水泥路,路灯也亮了起来,妈妈再也不害怕走这段夜路,而我们也都远离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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