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京都洛阳(又名雒阳)城。
夜幕低垂,城内灯火逐渐亮起,将这座繁华都城的夜色点缀得如梦似幻。
城内的一处别苑中,两名青年男子正相对而坐。
二人面前摆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酒。
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男子身着华服,生得容貌出众,仪表堂堂。
此时,他英俊的面容上却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愁,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另一名年纪稍轻的男子身着一袭青衫搭配着素雅的丝质腰带,乌黑的长发被精心束起,以弁冕固定,这是少年步入青年阶段的标志(男子成年后行过冠礼,才可戴象征成年人的头冠)。
此二人,正是后来为争夺天下,于公元200年,在官渡展开一场具有转折意义大战的少时挚友——袁绍与曹操。
着华服者姓袁名绍字本初,出身于显赫的汝南袁氏家族,有“四世三公”之称,意味着他的家族连续四代都有人担任三公(太尉、司徒、司空)这样的高官,这在东汉时期是非常罕见的,彰显了袁家在东汉政治中的显赫地位。
着青衫者姓曹名操,已然行过冠礼的他也被父亲曹嵩赐字——孟德。
只见曹操端起酒杯,轻轻一晃,杯中的酒液泛起层层涟漪,映照出他眼中的一丝洞察。
“本初,人生在世,悲欢离合,皆是常态。令堂仙逝,乃天命所归,人皆有此一劫,非人力所能挽留。”
袁绍闻言,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悲痛,但随即他长叹一声,似乎在尽力压抑内心的悲戚(袁绍前些年出任濮阳令,有清正能干的名声。今年却不幸丧母,按东汉陈制他需辞官送母亲老家安葬,并为母守孝三年。这是他辞官准备回汝南的前夜。)
就见他说道:“孟德,我之忧,非仅此也。京中官场之复杂,我辈亦难容也。我虽有心匡扶社稷,却处处受制,此番返乡守丧,亦是借此脱身,以免遭人陷害。”
闻言,曹操目光深邃,他缓缓开口道:“本初,汝之忧,我亦有所感。然道路虽艰,却非无路可走。忠良之士虽多陷党锢之中,却还有无数欲为朝廷拨乱反正,去腐生肌之辈前赴后继。今汝虽遭挫,然此非终局。汝有显赫家世,更有才智谋略,何不将此番归乡视为韬光养晦,多结交仁人义士,共匡扶大计。待时机成熟,再一展宏图?”
袁绍听罢,神色渐缓,似乎被曹操的话语所触动。
“孟德,汝之言,令我心有所悟。然此番回乡,恐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之根基渐失滋养,恐有动摇之虞。若能在此京中留有一席之地,他日我再入朝谋事也会多些臂助。”
曹操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说道:“今夜你我二人共饮于此,便是同道中人。本初离去后,守护汝根基本是我分内之事。然,我今只是一名郎官,若有风雨来袭,亦恐难以抵御。”
袁绍听罢,心中一动,深知曹操这是在要好处,但为自己未来回洛阳有个保障,也为了把曹操拴在自己的战车上,他沉吟片刻后便说道:“此非难事,我闻京兆尹司马防乃河内司马氏族人,颇有声望。我若以袁家之名前往游说,必为汝在京中谋一职位。”
曹操闻言心下一喜,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说道:“我先于此谢过本初。若我之职位在这京都能说得上话,定为本初护好此处根基。待本初归来之日,我定跟随汝扫除朝中污垢,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随即饮尽杯中酒,余话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曹操于洛阳城外送别完袁绍后刚回到家中,父亲曹嵩便找了过来。
曹嵩现任大鸿胪,大鸿胪是东汉时期的一个重要官职,主要负责外交事务,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长。
曹操见父亲前来,忙作揖拜见父亲。
待曹操见礼后,曹嵩便说道:“孟德,京兆尹司马防打算举荐你成为洛阳北部尉,此事你可知晓?”
闻言,曹操答道:“此乃袁本初为儿谋来的差事。”
“袁家?”曹嵩闻言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此职虽小,却处京畿之地,实为磨砺才能。京城之水浑且深,蛟龙四伏。首先,汝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得照顾各方颜面,又须处理好每一桩事务,方能游刃有余,不被浊流所困,以免陷入漩涡,难以自拔。其次,此职得乃袁家之力,司马防之助。汝于任上,若遇涉及两家之事,需小心应对。既要顾及袁、司马两家之颜面,以其保持良好关系;又不可失却自主,毁了名声。就如兵法所言,要‘因势利导’。对朝廷要展现出能力和才华,对世家要保持谦逊和谨慎。”
在曹嵩讲述的时候,曹操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待他讲完后,曹操便作揖说道:“是,孩儿明白。”
数日后,曹操赴任洛阳北部尉,心里琢磨着:必须做出点功绩来,以引起朝廷的注意,看看能不能快速升迁。
因此,他刚一到任,便申明禁令、严肃法纪,并造五色大棒(五色棒,为汉代执法所用,由红、黄、绿、白、黑涂在棒上,因此称五色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
对衙门诸人说道:“犯禁者,皆棒杀之。”
曹操的这些举动,给人一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感觉。
也因此,曹操所辖地区的治安情况在头一个月非常好,没有人敢在他的地盘里撒野。
不过到了第二个月,在他的辖区内还是出事了。
汉灵帝宠幸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违禁夜行,被曹操手下抓住。
面对蹇硕叔父的违规行为,曹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知道蹇硕作为汉灵帝的宠臣,其在宫中的势力庞大。
而他们曹家的根基,正是源于其祖父曹腾做中常侍时,所培养拉拢的宦官势力。
得罪他,无异于与整个宦官集团做切割。
但若不做切割,他这辈子都得不到世家清流的支持(汉桓帝、汉灵帝时,士大夫、贵族等对宦官乱政的现象不满,与宦官发生党争。宦官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最终以反宦官集团的失败而结束。反宦官的士大夫集团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党人”被残酷镇压。世家清流视此为一种不同阶级的斗争,普遍敌视宦官集团)。
在这复杂的政治环境中生存,仅凭现今的根基是不够的。
他需要更广泛的支持,特别是那些反对宦官的世家清流的支持。
然而,与宦官集团的切割又不能是完全断绝的切割。
自己若将基本盘完全丢弃,又没有得到世家清流的认可,这可就有些顾此失彼了。
所以,他得想个两全的办法,既能不完全失去自己的基本盘,又能够得到世家清流的支持。
在深思熟虑之后,曹操决定:先令手下将蹇硕的叔父暂时羁押在衙门中,随后自己赶回家中与父亲商量是否有什么双全之法。
回到家把正在睡觉的父亲唤醒后,曹操跪下对父亲告罪道:“父亲,子夜惊扰,儿深知此举有悖常礼,然兹事体大,不得不前来与父亲相商。”
曹嵩见状清醒了几分,出言宽慰道:“我儿莫慌,有何事尽管讲来。”
“自得袁家之力,蒙司马防公之助,得洛阳北部尉之职,心中常思,如何于官场立足,更进一步。儿深知,家族之基,赖于宦官之力,此恩此义,不可忘怀。然,宦官与清流之间,久有隙矣。若欲在朝中立稳脚跟,更进一步,必得两方之助。”
见曹嵩微微点头,曹操继续说道:“儿思量再三,欲于明面上与宦官势力做出一定割裂,以此向清流表明心志,获取其认可与支持。然,暗中仍需维系与宦官之联系,以为家族留后路。此非儿轻率之举,实为深思熟虑之策。宦官虽势大,然亦有其局限;清流虽洁,却难得圣心。儿欲借此契机,于两者之间,寻得平衡。”
曹操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儿之志向,乃为家族,亦为国家。宦官与清流,皆为朝中势力,若能得其相助,定能于乱世之中,开辟新路。儿愿为此,付出一切努力,既不弃家族之本,亦不拒清流之援。”
曹嵩听罢,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孟德,汝之志向远大,为父甚感欣慰。然,宦官与清流,非易与之辈,汝需步步为营,方能于两难之中寻得生机。汝需恪守本心,勿忘初衷,去做汝欲成之事。至于宦官集团那边,明日为父自会前往与他们说清楚,有为父在料也无妨。”
曹嵩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了曹操的心田。
他深深地望向父亲,眼中的感激与敬爱难以言表。
怀着激动的情绪,他朝着父亲再拜而下,随后便转身离去。
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曹嵩眼中充满了欣慰。
回到衙门后,曹操命人将蹇硕的叔父带上来。
蹇硕的叔父上堂后,仍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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