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水线上,我像一个小小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庞大机器的运行之中。我的动作迅速而准确,几乎不需要思考,因为每一个步骤都已经被严格规定,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无数次的重复和优化。

在这里,时间被切割成了无数的碎片,每一秒都有它特定的任务和意义。

没有停顿,没有喘息,只有我们的手不停地忙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产品,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然而,在这无尽的忙碌之中,也有着属于流水线工人的小确幸。或许是完成一项任务后的短暂休息,或许是工友间的一个眼神交流,或许是下班前那一刻的轻松和期待。

这些小小的瞬间,就像流水线上的小小浪花,虽然短暂,却让我们的生活泛起一丝涟漪。

休息的间歇,我问流水线上的工友:“对朝夕相处的流水线有感情吗?”

“铁皮做的流水线,只不过是养家糊口的工具罢了。”

“流水线有时让人感到恐惧,我讨厌它,但同时也需要它。”

工友们讨厌流水线,却又离不开它,哪怕是在周末。主要原因,还是陷入了立讯电子加班馅饼的诱惑。

立讯电子的加班分三种:一是工作日加班,工资为平时的一点五倍;二是周末加班,工资为平时的两倍;三是节假日加班,工资为平时的三倍。

“每月加班八十个小时,工资就能拿到三千左右。如果不加班,就只能拿到一千八的底薪。”

这就是工友们周末抢着加班的动机,在他们看来,那些任务轻、不经常加班的车间算不上好的车间。

立讯电子的车间里,各种纪律和规章像透明的绳索一样,稍有不慎就会触雷。其中,首当其冲不容触犯的是考勤制度。

有一次,我迟到了六分钟,缺席了开工前的点名。结果不到十分钟,就被车间负责人叫去训话。

“如果明天再迟到,就给你记旷工,这将影响你的工资、晋级以及年终奖金。”车间负责人口气严厉地警告。

“念你是初犯暂不追究,如有下次就不给你报加班了。”三天后,工友江琴琴也被上司叫去训话。

训话停留在“如果”和“下次”的层面,是幸运的。然而,不幸的人比比皆是。

喷码线上有一个男工,因被检查出裤兜里装了一包烟而被记了小过。还有一个女工半夜瞌睡漏掉给一个手机盒称重,被罚写了一篇检讨。

十九岁的女工友何小棠,因为调错了代码被女线长安排去“上挂”——就是一直站着工作。

次日,不堪重负的她央求女线长:“还是把我调回喷码线吧,这样站着实在受不了!”

“我心疼你,谁心疼我?”女线长哼了一声。

从工人中提拔的线长,是立讯电子最基层的管理者,直接与工人打交道。

“线长的压力很大,每天都要接受考核,若完不成当天的任务,就要被组长或课长的批评,你们也要多理解。”车间管理人员余东东对我们说。

有时,这些面孔还显稚嫩的线长,迅速将上司简单粗放的管理方式复制过来,有的还会在挨骂后朝自己的工友发上一通火。

在立讯电子工作的日子里,关于线长与工人的冲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我之所以要离开立讯电子,就是因为与线长对骂。”

“上厕所要给线长汇报的要求太不人性,这是我们的人权,没有人可以剥夺。”

“等欺压你的线长下班以后,我们在厂区外面搞次伏击……”有一些极端的年轻小伙,甚至会替受气的工友打抱不平。

“几年前,组长或课长去车间视察,大家都一声不吭埋头干活;现在当着视察的组长或课长的面,也会旁若无人地有说有笑。比以前更有个性,更难管理了。”车间管理人员杜怀兵深有感触。

立讯电子厂区内有一家“心情驿站”心理咨询室。我曾以入职不久,感觉工作单调乏味,对未来迷茫为由,前去进行过咨询。

接待的是一个女医师,她承诺会为我的工号、心理问题等个人信息保密。

“我有时手忙脚乱,跟不上流水线的速度,为此很焦虑。”

“这是个很寻常的问题,你得多向工友们请教。”

“车间管理人员也会为此训斥我。”

“要学会换位思考,或装作听不到他在骂你。”

“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现在很迷茫。”

“你干好活就行,想那么多干吗?”

在“心情驿站”南边的商业街上,或操场和A区的餐厅的墙壁上,各有一块巨大的LED屏幕。

傍晚时分,屏幕上会播放立讯电子内部电视台的节目。其中几大播放率靠前的王牌节目大多是《新闻联播》、《体育新闻》以及古装剧《射雕英雄传》。

电影院向工人免费开放,还有一个影厅时常播放些受到少男少女追捧的湖南卫视的节目。

离电影院不远,有一个联谊俱乐部,有两三间教室那么大,平时的作用类似于一个大型KTV。我有一次走进去时,一个男工友正深情地唱着:“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一天晚上,女工友何小棠和女线长的矛盾升级为肢体上的冲突。

可能是一直加班没有休息好的原因,何小棠又调错了代码,不可避免,又招来了女线长的一顿苛责,被安排再次“上挂”,这引起了何小棠极大的不满。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线长,屁股撅得那么高。”

“不愿意做可以走,一样的错误犯两次,像个白痴一样。”

“你骂谁白痴?你个黑心的八婆!你再骂一句?”

“滚,你个白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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