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李珩,陌生又熟悉。
“你去哪了?”
冰冷的语气,跟对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文婕并不答话,她只是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丈夫,便回房休息去了。
她已经连续几个月,没睡着觉了。身边人都说她是产后抑郁,才会容易胡思乱想,情绪也总是阴晴不定。所以,大家都会让着她,也不跟她计较。而她,却还在不知好歹地不理旁人,或者分不清昼夜地流泪,仿佛受了全世界的委屈,搞得像谁都对不起她似的。
渐渐地,大家也就开始麻木,由着她爱咋咋地。
文捷很清楚自己的不对劲,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疼痛,疼痛到她已经无暇再如从前那般,说些轻巧懂事的言论,去安其他人的心。她最多能做到的,只有不去干扰他们的日常生活,把自己扮成一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幽灵,然后再想办法,渡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她始终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在前面二十几年的时光里,她是大家验证过的开心果、阳光少女。而她本人也热爱着生活种种。好的坏的,于她而言,就像是多层次的彩虹显色。她很乐意去体会那些对比度、饱和度,都被用心调试过的色彩斑斓。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地感激这些生命的馈赠。
从前的文婕,是一位真正的生命体验者。包括与李珩的恋爱、结婚。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从第一次有了“李珩根本不懂她,甚至压根不爱她”这一念头起,她便开始愈演愈烈地纠结、痛苦。文捷不是很想将这些改变,都归结于自己突变而来的矫情,即使她必须承认,李珩其实一点没变。
那个男人始终保持着,自己不喜言辞、不露喜怒的行事作派。不论是面对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文捷,还是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文捷,亦或血脉相连、嗷嗷待哺的亲生儿子……他永远只会重复三个字:“不要哭”,或者多加上三个字的“都说不要哭了”。
没有解释说明、没有语调变化的三个字,让文捷一度忍受不了地同他争执。她想到从前妈妈调侃自己说的:“这人像个哑巴都不说话,你是怎么谈恋爱的啊?”
她当时认定自己有多懂李珩,争吵的时候,就会认定自己有多愚蠢。终于,文婕变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拉着他,去体验生活的万般滋味。
她成功从一位体验者,成为了一颗生活的棋子。
文捷从来都不会企图利用自己的苦难,去讨要同情与怜悯带来的援手。可是面对李珩,她歇斯底里地讨了、要了。她像个卑微的妓女讨好着高傲的嫖客,就为了那些时有若无的情爱。
李珩是她自己挑选的丈夫,是她认为这世上最应该懂自己的人。为着这个目的,她对他始终毫无保留地交谈、交心。而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她温暖不了对方,却被对方感染,成了一个哑巴。
哑巴多好呀,省时省力。
可是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自己还会感到阵阵窒息?不行!自己不能再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了,那样她会用怀里的枕头,活生生捂死自己的。文捷起身打算出门去人多些的地方,散散心。方才,她其实只是去了趟天台,在确定自己没有勇气跳下去后,就下来了。
既然没有勇气死,那就好好活!死皮赖脸地活下去。
这次出门,李珩没有再问一个字。他只是用右手蒙着脸、像死了一般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人潮涌动,将自己放逐于千千万万人之中的文捷,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痛苦与渺小。
都说人类的悲欢离合无法相通,但其实也没有必要相通不是么?若是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岂不是迟早得搅和成一锅,食不下咽的浓粥。那么,社会还能这般井然有序地前进么?
文捷漫无目的地想着、走着,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自己尚未解救的生命。
然后,她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哭喊声、怒骂声……在一阵令人眩晕的众声中,她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丈夫,依旧事不关己地工作着、生活着。甚至,他还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和另一个女人颠鸾倒凤、生死缠绵。
文捷想:那应该才是他真正心爱之人吧。接着,她看到自己躺在棺椁里,被一众人送到了火葬场。
前面,还有一个死尸也在排队,准备着被推进炉子里火化。文捷看到对方的至亲,死死趴在打开着的棺椁上,失声痛哭,险些晕厥地喊叫着:“奶奶好怕疼的、奶奶会好疼的……”其他亲友和工作人员,软硬兼施着将其拉开。那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躯壳,终是被推进了火化炉。
纵然有再多不舍,死了就是了了。哪里还会在意肉体上的疼痛呢?不过是活着的人,自己舍不下的念想罢了。自己心里有多痛,便会想象出对方现在有多疼,不是么?
当一个新的骨灰盒被递出来时,文捷知道轮到自己了。
然后,她看到李珩冷若冰霜的面容,抱起自己早已冰凉的肉身,准备配合着将她抬起来。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爸妈的哭喊声、怒骂声……还有乱作一团的送葬现场。
乱了,全都乱了!文捷感觉一阵头痛欲裂的轰鸣。
等到画面再次清晰时,她亲眼看着自己冷酷无情的丈夫,一脚重重地踹开,跪在地上苦苦恳求着他的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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