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你十六岁生辰了,我每天噩梦不断。我自知厄运将至,只能割破手腕,起了大卦。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只有天旋地转和绝望的溺水下沉之感,整整魇了七天。七天之后,高烧退了,我恢复知觉,发现躺在阿廿的怀抱中。”
“我告诉他,必须要离开了。你满十七岁那天会发大水灾,整个俞元城将沉入湖底,永不见天日。他让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我跪在地上求他,可他说现在滇国除了几个只会瞧病的巫医,几乎没有公开在外的巫女。我们大闹几场,他不再来探视,还加派人手在外看管,怕我跑出去,更怕我将这件事公诸于众。”
“你成人礼那天,下人说你随父亲出去,把琉璃吊坠丢了。那时我便知他有意不让我影响到你。我心知无望,便潜心研究权灵奘所有经文,花了一年时间,使出毕生所学,终于在水灾发生之前造了一个‘场’,以求将来有机会改变结局。”
“母亲,什么是‘场’”?这些和许绍又有什么关系?我疑惑道。
“所谓‘场’,便是让人有机会重新来过。”母亲浅浅笑着,眸子里闪着亮光:“岛雅在权灵奘所授的经文,只是其中最粗浅的一卷。历代权灵奘正使都是女皇最信任的人,其要义便在只流传最基本的医学术式与祈福咒语,厉害招式全部私藏不露,只在战争年代才得以动用。门人只知公主岛雅,却不知权灵奘所有的典籍都藏在玉芜的地宫。正是有了它们,我才能造出‘场’,让你十六岁到十七岁这一年循环往复。”
“一开始,我是不想牵涉其他人的,尤其是未来人。世事变数太多,寄予他人难免失望。可是在造出‘场’的第二天,水灾便如期而至。我在地宫里,也许去的比你父亲还早。再醒来时,已经又是你成人礼那天。我知道成功了,下一步只能想尽办法改变历史。可是几次循环,我都无计可施。见我情绪失控,你父亲用大石块堵住了出入口,开锁术也无计可施,甚至连地宫都没能出去。”
“在这黑暗的地底下还能做什么呢?不知过了多少轮回,绝望中我又起一卦。谁知道,这次我居然看到你和阿廿在几千年之后的未来世界。那个世界有好多妈妈没见过的水泥森林、钢铁怪兽,只有你们的脸在人群中发着光。”
妈妈突然笑出声来:“你爸好像老了许多,背都驼了,眼睛里面也没有星星了,独自坐在一个小屋子里。一位老妪去看他,她坐在钢铁做的马车上,却没套马,而是由人推着,真奇怪。我又看到你,长大了,出落的很漂亮,坐在铁皮形状的大鸟里面,翱翔在天边。”
我知道,母亲描绘的场景是我已经大学毕业前往Q国了。奶奶被父亲接到国外,坐在轮椅上;而我在考取飞行执照,那铁皮大鸟便是航校的训练飞机。对于古代人来说,这番景象是多么光怪陆离而难以理解。但对于母亲,那只是她的丈夫和孩子,纵使斗转星移也不曾改变。
母亲的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我仿佛看到她以怎样的欢欣和好奇观看那一切。她接着说:“那时候我便知道,不知道哪个轮回中,你父亲为避灾祸,请了高人,把你们俩送到未来了。”
“既然他肯走了,为什么不是我们三个一起?”我问着,泪水不自觉跌了出来。为他牺牲,又被他抛弃,最终淹没在滚滚的洪水之中,沉到尸身纵横、不见天日的湖底。这到底是对待发妻,还是杀父仇人!
“不知道。”母亲平淡答道。“一开始有恨吧,记不清了。太多年了,太多年了,时间久到已经忘记最初的样子,也忘记了恨。时间在轮回,但我没有。每起一次大卦,身体的损伤都是不可修复的。我可能恨过他,但是有限的能力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我甚至没有占卜过他这样做的原因。”
“有一段时间想结束了,太累了。本来我想要的也只是救你们出去,不管你父亲动机如何,目的业已达成,我心满意足了。我最后起了个卦,看看你最近的生活,却发现你被一群金发碧眼的人关起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在一个好像地宫的地方。”
“地宫这地方,我忍受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能让你重蹈覆辙。开锁之术只是巫女经文中的皮毛,可你不得见岛雅的经文,竟被活活困了那么久而没人相救!这个时候你的父亲在哪里?”母亲的语气突然暴戾起来。
“我懂得了无名的话,辜负如此天资,是会遭天谴的。纵然逃过水灾,还有别的天灾人祸降临。而你孤身一人在那千奇百怪的世界,怎么与他们抗衡呢?我决定召你回来,传授全部经文。如此把你送回未来世界,便会一生顺遂了。”
母亲的茶杯底端是两朵纯白的玉兰。“阿廿说我喜欢玉兰,我们就像这两朵花,相依相偎,永不分离。”她轻笑着,换了新的茶叶,一下子倒满滚水。两只花骨朵儿在疯狂上升的热气之中,模糊又清晰,似乎一下子被烫熟了,再也无法绽放,亦不会枯萎。
我有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玉兰吊坠被父亲丢掉了,你又困在这里。所以,必须有人把它带回来。”
母亲赞许地点点头:“非我血脉者,只要戴着玉兰,身在俞元地界,便可在正午时分来到我身边。而这个未来人为了回家,必然帮我完成心愿。”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