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振道:“你是甚么鸟人?几多岁数就敢教训你家祖宗?”言中生道:“我岁小,方过万矣。”康振听之发笑,说道:“我当如何,竟有疯病!”说话掉转矛头,喝道:“可有存钱,拿来我用!”老头缓缓起身,翻箱倒柜找出几两银子递给他。康振接过掂了掂,满脸嫌弃。道:“怎才这些?衙门发抚的钱呢?”老头道:“我却不吃喝?”康振道:“也罢,我与你也无甚指望!”说话一把推开言中生,转出门外扬长而去。

见那浑人走远,言中生向老者道:“你这般纵容却是不好。”老头叹气道:“他爹娘去的早,自幼在我跟前。门外常教人打骂,也甚可怜。”言中生道:“虽有怜处,却不应成为害人之理。”老头惭愧,道:“先生说的是。”言中生不好多管,道:“眼下还有事作,不便打扰。”老头道:“先生留晚后再走罢。”言中生道:“我来京中事多,不好多留。你多保重,就此别过!”说罢,出门离去。独留老者对望天边日落,点点红光。

诗曰:

日落西山将欲晚,地生霞光半天黑。

当空万道浮光隐,不渡凌云往来风。

言中生屋内坐了多时,觉腹中饥饿,便下楼要了饭菜。陆续来人将馆中坐满,随人群而来的还有名巡捕。他环顾一周都不见位置,面露不悦。有小二眼尖迎上前去。巡捕道:“今个人好多。”小二赔笑道:“郑爷莫怪。今日新招了伙计,我只外出片刻,就被他将你常坐的位置给卖了出去。”巡捕闻言虽有无奈,却不怪罪。说道:“无妨,我去前面。”转身要走,小二叫住道:“您若不嫌,可与那位公子同桌!”巡捕随他指看,只见窗边单桌坐位白衣秀士。说道:“我有坐就好,只看他可嫌旁人共坐?”小二道:“我去相说。”说罢,猫腰走了过去。不多会,满脸堆笑的跑回来。说道:“那位公子同意。”巡捕点点头,示他自去,转朝窗边单桌。

言中生正身端坐。见他来前,笑道:“官爷请坐。”巡捕将刀拆下靠桌,坐下拱手道:“承蒙公子不嫌。”言中生道:“官爷日间辛苦,晚时吃饭自当有坐。官民如鱼水,莫说外气话。”又道:“不知官爷如何称呼?”他道:“我姓郑名长。”言中生道:“官爷若不嫌弃,再添酒菜你我同吃共饮。”郑长见他豪爽,也不再拘束。吃了会,郑长道:“看公子面生,外地来的?”言中生道:“我自帝都来。”人不相熟话难说,两人无言好讲,各自闷头吃饭。

两人共饮了几杯,言中生道:“我见你神色有异,近来可有怪事?”郑长惊道:“你怎知晓?近来确遇怪事!”言中生道:“我略会卜算之术,可与官爷解签。不知心烦之事可否相说?”郑长道:“本就是公知的事,只你外来不知。”言中生好奇,问道:“不知发生何事?”郑长道:“近来不知怎么,接连有人害病。太爷接报,便派我详查此事。我日间只会些拳脚,那有瞧病之能?但老爷之命又不得不从,只得查察请医两头忙!”言中生道:“那你可查出甚么?”郑长又端杯吃个满,叹道:“若查出甚么,倒不会在此难堪。我每日请医,都当祖宗供养。但说出什么不懂又去翻书,再这般下去,辞官去做了大夫!”言中生道:“官爷说笑,向后怎的?”郑长道:“似这般,查了四五日,还是毫无头绪!”

言中生打趣道:“那你可去求求佛祖,或能解忧。”郑长倒不似城中人,说道:“求佛、求佛,求甚鸟佛!我好苦这多年,佛祖若有灵心早该显圣渡我。”言中生爱他说话,又给他倒了杯酒。笑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无需这般烦扰,万事到时自解。”郑长道:“借你吉言。”言中生道:“你我今日吃酒,甚是有缘。改日,定送你份大礼!”郑长只当他是酒后之言,笑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又吃了几杯,两人醉上心头。言中生道:“我还有事做,要先行一步。账已结过,官爷告辞!”郑长拱手道:“今日教你破费,我心难安,他日我当请回。后会有期!”言中生道:“后会有期!”说罢,出离杏花转巷而去。

且说那郑长醉眼朦胧,起身将刀别在腰间,晃晃悠悠的回转衙门歇息。次日天明,郑长被叫声吵醒。穿衣起身开门,见院中你来我去,赶走啰急。郑长见状,伸手拦下个人。问道:“怎的清早就如此慌张,发生何事?”那人道:“郑哥你在?还以你早去巡街。”郑长道:“你说何事?”那人道:“你那辖区凶死人了!”郑长本还有酒意,闻言清醒如常。疑道:“我辖区几时死人?”那人道:“就是今早!死了两人,一男一女。”郑长叹道:“前案未结,又生新案!原说供道拜佛,终断了心念!”那人道:“你还有闲牢骚,快去瞧瞧罢!”郑长点头作应,回房取了佩刀,赶出衙门。

快步来在东街,见杏花前围站许多人。郑长喝散众人挤了进去。见是个女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身无半点伤痕,在旁立尊沾血佛像。郑长蹲身撑开她眼,死有三四个时辰了。再看她周围,半点挣扎痕迹没有。翻过看看,头颅亦无伤痕。暗道:“若遭中佛像而死,怎无半点伤痕?”正想时,有衙差带着仵作赶来。郑长交托了事由,起身又赶去下家。

转两处街角,见个男子尸体,死相与女子一般无二。也是浑身无痕,四周无迹,只身旁换立尊道君。郑长见状心生疑窦,忙拉人问道:“可知此人是谁?”那人道:“此人是南街康老头的孙儿,名叫康振!”郑长道:“你认得他?”那人道:“我与康老头相邻,今日来东街进货。”郑长道:“即相熟,你可知他平时与什么人结过仇怨?”那人道:“他是个顽赖,常年混迹街头!若说与谁结仇都是常有的事。”这边话音未落,那边人群中有人说:“听他这般人性,想是坏事做多遭了报应!你看那道君,便是惩罚他来的!不然怎不见个伤痕?”此话说出,附声遍地。郑长恐人心浮动,厉声喝道:“说甚么神鬼?妖言惑众按律当诛!再胡说八道,将你们都拿了去!”众人闻言,不敢再说。不多会,也有衙差携仵作过来。郑长遣散众人,抬着尸体回转衙门。

此事传的极快,不到半日全城皆知。郑长央求同僚张短代为寻查,自己在衙门整写卷宗档案。午后同僚即回,郑长问道:“累劳与你,可查清楚么?”张短道:“你我同僚,莫说外气话。你所托之事我已查问清楚。”郑长道:“你说么。”张短道:“那男子名叫康振,住在南街,今年二十四。整日游手好闲,与人厮混。左右问了,虽多惹些人,不过是些小事,不足害他。”郑长道:“那女子如何?”张短道:“那女子唤作娟娘,也住南街,今年二十九。家里做面食生意,有个丈夫叫常泗。问他丈夫,只说她恪守妇道,每日除经生便待在家中。左右问了,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与之有情的人不下十个。凡知名姓者,都有查问。言语间满是和谐,也不至争风杀人!”郑长道:“这却怪事。”张短道:“还是等问仵作再说。”郑长点头作应。

晚间传唤仵作来前,询问伤情。仵作道:“两人死状一般无二,浑身没有半点伤痕!”郑长道:“两人身旁都是沾血塑像,可是遭打击而死?”仵作道:“两人身上莫说是打痕,就是个虫咬缝都不见。已除却外伤致死。”郑长道:“不是外伤,可是内伤?”仵作道:“心肺无有异变,也没有病史。亦不是内伤!”郑长惊道:“内外伤都无怎会无端暴毙而亡?却是怪哉!”仵作道:“我从医入行几十载,从未见过这般内外不沾的死者!”郑长道:“对外只说是因病暴毙,莫要乱了人心!”仵作领命,出门吩咐不提。

夜深人静,郑长独坐院中苦思。有衙差见他,上前道:“怎还没睡?”郑长道:“公案多发,毫无头绪!”衙差道:“你却不像我,公案上报太爷,也落清闲。”郑长道:“此话怎说?”衙差道:“今日清早,我区街头也见两具尸骨。”郑长道:“可问是谁?”衙差道:“却不消问,看了就知。是那严齐与李甘!两人皮肉皆无,粉身碎骨,唯有头颅完整。我们到场即离,未曾过问。回报太爷,立刻结案。”郑长道:“那二人猫狗不问,死有余辜。”衙差道:“夜深我先睡了,你莫多熬。”郑长招手作应,暗自思忖:“一夜连死两命,其中定有甚么联系!可内外伤皆无却暴毙而死,难道真是神鬼所为?”似这般,苦思整夜,也未得解。

接连几日,城中各处多发命案,死状皆与前番无二。死者逐日增多,衙门却查寻无果。久而久之,人心不安。又过几日,凑了正月数,已有八十六人离奇暴毙。城中上下人心惶惶,就连城主也是夜不能寐,惊恐万分!

至此,城中传说神佛杀人害命的言语。百姓纷纷将家中佛像道君会聚销毁。仅月余,士尚心离,香火尽断!城中金光黯淡,云上瑞霭蒙黑。再防不得邪祟,避不了妖魔。

百年积累虔诚念,顷刻之间毁完全。不知向后如何发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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