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的明白了,这些都真实存在,只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回忆,也不是他这段人生前二十多年中的任何一年。
若用些戏词来道,这些,全是前世痴怨。
这些痴怨刻骨至深,以至于轮回五百年后再想起,还如昨日。
他强行压下心头激荡,尽量平静着低头问老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老人没有回答。
凌久时又问:“三魂七魄的十处关窍,分别是哪些地方?”
这次老人能回答了,他沉吟了半晌后说:
“胸膛正中,脐下半寸,肩两侧,腹上半寸,心左一寸,双膝上半寸,喉中,额心,因最后两处易失败,所以通常都在人躺进棺材后,才开始实施”
凌久时双目赤红,抬头看向戏台。
台上纸人被悬丝控制,跪在坟茔边,双手悬空,做挖掘状。
而它身上已经隐隐的开始流血,哗啦啦的从关节处往外冒,将纸面上画着的全都冲的涣散,顺着台面流淌。
那日茶楼中也是这样,台上演着梁祝,祝英台义无反顾跳进梁山伯的坟。
而他在台下,却看见自己躺在一方狭小漆黑的地界。
那地界很像棺材,他躺在里面浑身也如尸体般僵硬。
然后是什么?
然后是突然有人将他头顶巨木掀开,带着一身极重的血腥气钻进来,靠在他旁边。
那人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人长得和阮澜烛一模一样。
不,那人就是阮澜烛。
将军是他,
说地府太冷不适合凌久时的是他,
把自己用镇魂钉捅的千疮百孔的也是他,
跑到自己棺材里让凌久时少喝点孟婆汤的,也是他。
还有,家中二楼,那神出鬼没的唐突客,
风雨夜归接他的,吃醋从不掩饰的,假扮柔弱让自己心软的,时不时爱演戏的。
在每一次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都是阮澜烛。
怪不得,怪不得送到他家的,会是冥婚的聘礼。
阮澜烛,根本就不是活人。
从永乐十七年六月,到如今民国十九年四月。
“五百一十一年”
凌久时一字一句的说出口。
他头一次觉得说话都这么难受,像一把碎玻璃从喉咙里呕出来,声声泣血。
五百一十一年,他等了自己这么久,就在地底下,一抹孤魂野鬼的等。
十根镇魂钉,活生生捅到血肉里。
阮澜烛,你不疼吗?
当然是疼的,凌久时光是想想,就疼的快要窒息。
他只能颤巍巍的抓起书本,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然后起身从这个一开始就觉得可怕的屋子里落荒而逃。
身后阴森森黑漆漆的牌位注视着他的仓皇,注视着他的慌乱和痛苦,一言不发。
戏台上的血已经流淌下来,凌久时从殷红浓稠的血液里踩过去,浑浑噩噩的奔出门。
门口的管家看见他出来也没拦着,任由凌久时出来后往后院的位置冲。
凌久时跑的太慌乱了,完全没有往日的镇定。
以至于几个小小的台阶都能绊倒他,结结实实的摔下了长廊,却又来不及叫痛,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跑。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冲回自己的院子,直到看见阮澜烛。
啪嗒——
凌久时抓着阮澜烛,因为不肯眨眼,红的吓人,泪也如泉涌。
“你……”
凌久时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劈过,声音也哑的不像样,眼泪哗啦啦的。
他满脑子话,最后却只是毫无道理的抓着问阮澜烛
“阮澜烛,你疼不疼?”
阮澜烛被这样的他看着,微微瞪圆了眼,胸腔都沸腾起来
“凌凌,你?”
他该问什么?
阮澜烛一头乱麻,想问又不敢问,想说又不敢说。
他从未这么怕过。
凌久时的那双眼好像写着,他全都知道了,好像和很久很久以前的凌凌重合了。
可后世之人,真能记得起前世吗?
阮澜烛踌躇了,只不可置信的望着凌久时。
明明嘴巴怎么也吐不出疑问,手却不由自主的给凌久时拭泪。
到最后才糊里糊涂的安抚道
“别哭,一点也不疼,真的,真的……”
算了,算了,前世怎样,后世又怎样?
阮澜烛想,只要凌凌是开心的,自在的,别这样哭,他什么都能忍下来。
他能忍,凌久时忍不了,他抓着阮澜烛的胳膊,紧紧的,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凌久时这辈子。
母亲走时他没哭。
小时候一路没伞淋回去他没哭。
父亲为钱卖了他时他也没哭
离开家时他还是没哭。
可如今他却哭了,哭的毫无形象,哭的像个孩子,哭的失去语言功能。
像前生后世的所有委屈,都在此时找到了宣泄口。
摧枯拉朽,叫他整个人都撕碎过再拼回的痛哭出声。
阮澜烛,这世上唯一一个只为凌久时而来的人。
他尝遍这么多痛苦才站在他面前,还告诉自己说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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