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天子庐山真面诸位还是看不到,那是因为天子冠帽上的长方形冕延垂下的十二串蓝田玉串成的旒又密又长,将天子的面容遮挡得密不透风。即使是站在距离天子最近的授玺使者张行成和唐临,也无法看清新登基的九五之尊的相貌。

众人无法看清天子尊容。李治却隔着一道冕旒,却能将广场中跪拜之人的微表情尽收眼底,铭刻于心。纵然有冕旒遮挡,此时的李治面容依旧是一派肃然,棱角分明的俊脸犹如天神般。

诸位公卿列侯,藩王们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心思腹诽的,此时都已齐刷刷地向这位年轻的天子行了稽首之礼,随着殿内编钟响起,广场上的一众人犹如海潮般跪拜下来,此起彼伏地呼喊:“皇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犹如山呼海啸。

太极殿最高处李治按剑而立,俯瞰低下黑压压跪着的一众人,并没有说话。只略略地点了下头,便有身边的常侍陈伦,扯着嗓子替皇帝大声唱和“起”。众人再度山呼“万岁”方才慢慢地站起身。

高高地,立在万万人之上,李治在享受到天子的威严与尊贵之后,心底更多的是责任,身为帝王应该承担起的,犹如泰山般的责任。

如今在他脚下的大唐,并不是他想要的理想帝国。这个国家富裕,繁华昌隆却暮气沉沉,犹如一只肥硕却又年迈的黄羊。李治想,大唐是该输入一些新鲜的血液了,大唐该是一个强国!

强国必得尊王攘夷,必须将中央集权,放在首要终身不懈。

然而,他又清醒地认识到现在还不是时机。必须继续隐忍,隐忍到自己有足够势力能够撼动门阀士族,有能力废黜旧制的那一刻。

是以,他的诏书必须低调,低调到尘埃中去,让他们放心。

李治抬起右手,摊开掌心,中气十足地说了一个字:“起”,继而,又向身旁的给使陈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宣读诏书。

陈伦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卷轴诏书,扯着公鸭嗓子念道:

“天子诏令,制曰:大行皇帝奄弃普天,痛贯心灵,若置汤火。思遵大孝,不敢灭身,永慕长号,将何逮及。粤以孤眇,属当元嗣,思励空薄,康济黎元。敬顺惟新,仰昭先德,宜布凯泽,被乎亿兆。可大赦天下内外文武赐勋官一级。诸年八十以上赉以粟帛。雍州及诸州比年供军劳役尤甚之处,并给复一年。”

“陛下英明,臣等谨遵圣令,万岁,万岁,万万岁!”俯瞰着九重台阶下的这群山呼万岁的人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这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一个崭新的时代似乎开始了,在长孙无忌等人的“建议”下,李治不得不将贞观二十三年,改为永徽元年。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李治更换了便服准备处理朝政。却在跨入两仪殿时,见到了前来参加登基典礼的新罗使臣。内官说,刚要去禀报陛下说新罗使臣有要事谒见陛下,还未出门呢陛下竟已驾到。

见他穿戴庄重,李治问道:“你也来参加朕的登基大典了?”

新罗使臣应诺,恭敬地将一卷带轴捧于李治面前道:“陛下,这是新罗女王金胜曼为陛下亲笔眷写的《太平颂》还请陛下御览。”

金胜曼…

这既遥远又颇有些熟稔的名字,在李治看到贺词的封面时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都这么些年了,她怎么想起给朕写这样的东西?难不成新罗又要遭遇高句骊和百济的入侵了吗?

李治负手瞅着使节问道:“新罗可碰到了什么难处吗?”

使节睁大了眼睛,嘴张得都能晒下一颗鸡蛋了。他心跳加快,明显影响到了他的表达,好半天才像是结束鬼压床般喃言道:“陛下英明,臣此次奉命前来长安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一则是代表女王向大唐皇帝表达敬意。再则便是来求援。这个百济他,他又入侵新罗了。”

李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果然被朕猜中了!”随之,他接过使节手里的卷轴,解开白色的绳子展开卷轴一目十行。

“大唐开洪业,巍巍皇猷昌。止戈戎衣定,修文继百王。统天崇雨施,理物体含章。深仁偕日月,抚运迈陶唐。”

“幡旗既赫赫,钲鼓何锽锽。外夷违命者,翦覆被天殃。淳风凝幽显,遐迩竞呈祥。四时和玉烛,七曜巡万方。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五三成一德,昭我唐家光。”

满篇都是公式化的歌功颂德,李治看到最后笑着对新罗使臣道:“没想到,时隔多年女王眷写汉字的功夫增益了不少啊!可惜啊,现在还不是出兵百济的时机,暂且不能如女王所愿了。”

“这个,臣明白。”使臣尴尬地眼珠一转。

李治收敛了笑容,看着使节的双眸眯起,眼底划过一道摄人心魄的寒芒。他威声问道:“你明白什么?”着实唬得新罗使臣腔子里的心一咯噔。他明白什么了呢?其实对于大唐朝廷内部之事,他也多少了解一些。只是了解就能随意说出口吗?

李治瞪了新罗使节一眼,心海翻腾起不小的海浪。蛮夷就是蛮夷,真是一点都娇惯不得!你亲近它一些,它就连起码的边界感都没了。规矩要给大唐制定之前,先得给这些所谓的友邦立一立了!

于是,他继续威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懂得什么意思吗?”朕给他们撂下这句话,就是让他们知道何为国界!这些辽东蛮夷想要的是小人之交,借着友善谋取利益。

新罗使节想了半天,才斟酌出他自己觉得还算得体的说辞,小心翼翼道:“臣,臣知道陛下刚登基,自会有些难处。”

“朕的确是有些难处的。”

使节脑子一转,探手从胸前又取出一个小竹筒呈给李治,躬身道:“除了太平颂外,我们新罗的女王还有一封私人信函给陛下。”

李治哪里不知新罗的伎俩?不就想利用一下朕先前陪伴过金胜曼的所谓的“旧情”想要打动朕,或者说是利用“旧情”拿捏大唐吗?

这算盘打得,还真够响啊!

想到这里,李治看都不看那竹筒一眼,言辞冰冷如霜道:“私人信函?朕与新罗女王素无私人交集,她给朕私人信函作甚?”

新罗使节听罢,知晓想要以旧情打动大唐皇帝,获取额外利益的心思又被这年轻皇帝看得通透,顿时感到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好半响,他忽然叹息了声道:“如此,女王的芳心算是错付了啊。这,这要臣回去如何跟女王交代呢?她最近身体每况愈下,都是因想念陛下之故。”

如此肉麻酸话传入李治耳膜,为实让他感到鸡皮疙瘩掉一地。

瞅着这位新罗使节,李治都不得不佩服他了。这货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为占尽大唐的便宜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了。

为此,李治也只能自动将他这番话挡在耳外。他负手踱步到新罗使臣面前,伸手将他呈送私信的双臂推了一下,神情肃然道:“尽管暂时不能出兵援助新罗,但百济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大唐的友邦,朕也是不能容忍的。你暂且回驿馆等两天,朕跟宰辅们商议一下,想办法给百济一个警告!至于私信,朕断然不接。你回去告诉贵国女王,朕与她交往,都是为了各自国家子民的利益。”

“外臣遵旨便是。”新罗使臣无奈地叹息了声儿。想华夏先圣所言不虚啊,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女人始终都是为情而生,哪里能想社稷江山呢?还是眼前的这位大唐皇帝,才能撑得起天下啊。

就在新罗使臣将要离开两仪殿时,李治悠长地说心里所想道:“朕喜欢的是女人,而不是势均力敌的女主。还是让她安心国家之事吧!”

新罗使臣拱手道:“外臣告辞了。”言毕,却步退出了两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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