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令武和巴陵公主,以及高阳公主夫妇就皇帝忍气吞声被长孙无忌政治霸凌的非议,以及他们想要“清君侧”的想法又毫无悬疑地被曾荣写成奏疏,秘密地送到了甘露殿的案几上。

李治盘腿坐在红漆镶金饰的无腿圈椅中,垂眸看着这些密报嘴角渐渐扬起,勾勒出一抹大鱼咬饵上钩计得意满的弧度。濮王李泰,也就是被先帝唐太宗贬谪为东莱郡王的那个胖子,早在先帝葬礼时就被秘密接到了长安。李治为了表示对兄长的友善,不但重新将他升为了藩王身份——濮王,还赐安仁坊的北巷的一处新装修出来的府邸。一应奴婢侍从,都是李治亲自挑选的人。

唐朝的藩王和郡王的区别,不仅仅在于直系或者旁系。他们的爵位上单字带王的是藩王。比如李治以前是晋王,李泰以前是魏王。如果是双字带王的就是郡王,爵位都低于藩王。

言归正传。其实,唐太宗临终前是禁止李泰回来奔丧的。不是不肯原谅他,也不是不再爱这个儿子了。相反,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李泰!长孙无忌的性格,唐太宗是再了解不过了——心狠手辣,但凡是在政坛上妨碍他,他一律会采取最为残酷的手段解决掉这个政敌。

然而,李治却在父亲刚咽气时,就违背了他的遗愿。

唐太宗去世于终南山的翠微宫,为了防止霍乱对自己皇位构成威胁,李治采取了长孙无忌的计策——秘不发丧。也就在送葬回长安的前一个晚上,一向敬爱父亲的李治,在父亲遗体前稽首之后说:“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还请父亲体谅儿不得不违背您的旨意了。李泰不来长安,隐藏于深处的悖逆者,便无法浮出水面,他们一直潜藏于海底,若不尽早铲除他们,将遗祸社稷!”

父亲的这个遗愿,以及他对父亲的敬爱只是属于他李治的个人感情,终究是比不得江山社稷的。同样,在李治心里,朕为了江山的稳固,长治久安而违背父亲保护儿子的意愿,甚至日后必须设计杀了自己的兄弟,并不代表朕的敬爱是虚伪的。

父亲太宗皇帝,永远都是朕最为敬爱的人!

继位之后,李治又在封赏长孙无忌为太尉的同时,以另外一种方式将贬谪于榆林的李恪召入长安拜封为司空。自东汉以来,三公名称发生了变化。从秦汉时期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变成了司空,司徒和司寇一直沿用于大唐初期。司空和太尉其实都是主管兵权的,李治将两汉掌管兵权的三公名称一起用,拿捏的就是一个制衡!

其实,制衡,也只是李治能说得出口的策略。长孙无忌对李恪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刻在骨子里再也抹不掉的,是你死我活的。对于这一点李治十分清楚,他要的也就是他们的你死我活!

皇帝这一连串的动作,让长孙无忌倍感困惑,不解的同时,心里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他想,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这重情重义的皇帝了!

一日廷议后,各位阁老相公们搭着伴儿去了益膳堂用午饭,只有中书令韩援留了下来。韩援留下何意,李治又岂能不知?

他笑问道:“韩卿不饿吗?”

韩援摆出了一副为国为民万死不辞的样子,举着笏板对李治道:“陛下,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臣少吃口饭也是值得的!”只是,这话落在李治耳中,却肉麻出他满身的鸡皮疙瘩,哗啦啦得掉了满地都是。李治心里冷笑,明明是长孙老儿怕朕重用李恪,威胁他们的权势便让韩援来说服朕放弃郁林王李恪担任司空。纵然知晓其心思,可李治明面上却又不得不做出赞赏的姿态,耐着性子问道:“卿果忠臣也!说吧,有何秘密的军国大事,需要你单独跟朕禀报?”

韩援作势想了一想,侃侃地夸赞起了李治:“陛下,当初先帝册立陛下为储君,是因陛下友爱兄弟,不像濮王那样心狠手辣,不顾骨肉之情。如今看来,先帝果然没错!”心里自有一番算计。

呵呵,只要将仁爱宽厚,友锑兄弟的高帽子戴在陛下头上。陛下年轻阅历浅薄听后还有不高兴的?人在高兴之时,防线便会松懈,那时,什么话不好说呢?只需趁他高兴,稍加点播让他放弃重用李恪…

李治俊朗的脸上,如他所愿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韩援即刻将话锋一转,却只说了两个字“不过…”不再往下说了,故意吊李治胃口。

于韩援的心思,李治自是洞若观火。他挑起眉梢,显得心情十分愉悦地问道:“不过甚?”目的是想引韩援将长孙无忌的目的说出来。

韩援见自己计划顺利,心里一阵儿得意。他继续道:“不过,陛下亲信兄弟,也不宜太过。那濮王是您的亲兄弟,一母同胞,陛下厚待他倒也罢了,离开了封地就是个闲散的藩王,掀不起甚大浪。可是,郁林王就不同了。他与陛下乃是同父异母,毕竟隔了层。再者,先帝在世时就很厌恶他,几次三番削减他的俸禄和封国统辖之地…”

如此一番“为你好”的劝谏,听得李治心里一阵冷笑。他继续摆出了一副友锑兄弟的姿态,耐心地与韩援解释道:“韩卿,不管是同父同母也好,同父异母也罢,濮王和郁林王都是朕的亲兄弟。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想亏待了他们。韩卿忘了?先帝就是太过偏心,才弄得废太子和濮王兄弟不合,暗箱算计。前车之鉴啊!”

“陛下,这,这不是…”

闻言,韩援急得都快跳蹦子了。他想,皇帝这么说,明显得就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先帝是李承乾和濮王的父亲,又是决定谁继承皇位的关键人物。皇帝是濮王和吴王的兄弟,不会在他们中间选择接班人,根本不存在厚此薄彼的“后果”。

见韩援这幅急得冒汗的样子,李治差点没笑出声儿来。他一如既往地面含温存道:“我明白卿的顾虑!放心好了!对待濮王,朕也只是饮食生活上,加以照顾他,不会让他涉及朝政,死灰复燃的!”

“那郁林王,郁林王的司空可是,可是…”

李治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拖长了音调道:“司空而已!平分秋色。舅伯的心意朕懂,也甚为感激。只是曾算计过朕,一心为了郁林王谋求太子之位的人不是李恪,而是先帝的杨妃!他们常年不在一起,又怎能一概而论?相反,郁林王要真有野心,杨妃即使是他的亲娘也断然不敢让他成为太子了。原因很简单不好控制啊!难道不是吗?”

闻言,韩援有点心虚地倒退了两步,一双三角眼警惕地瞅着皇帝。皇帝李治说,如果郁林王有野心,即使杨妃是他亲娘也不会帮他预谋储位。这样有野心的郁林王不好控制!

不好控制!

韩援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皇帝陛下这话在说谁啊?当真只是说李恪和杨妃吗?他抿了抿嘴,努力定了定心神。

很可惜,他不管怎么掩饰,此时此刻的心思又被李治看透了。

李治瞅着韩援,慢悠悠地宽慰着韩援,也宽慰着不在场的长孙无忌道:“郁林王因喜爱狩猎,常踩踏百姓庄稼和赌博斗酒屡遭先帝贬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封地领土。除了是先帝的庶出长子外,他一无所长更是在长安好无威信可言。这样的人顾虑他作甚?朕刚继位,须得多加施恩于宗室,韩卿不必紧张着急。”

这就是皇帝的解释吗?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就在他正欲启口,再想其他办法劝李治时,长孙询好似旋风般,卷到了他们君臣面前。

李治含笑道:“哦,询儿这么利落就准备好了?”

韩援有些急了道:“陛下,您,您这要去哪里?”但见他满头大汗,俊秀的脸被骄阳烈日,晒得有黑红黑红的。与往日一样,他穿着身湖蓝色的束腰的剑袖圆领袍。背上背着箭囊,手里拿着弓。

他这一身行头是要去打猎?韩援以审视一个稀有物种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长孙询。心里想着,嘴上就带了出来:“长孙郎君这是要…”

长孙询看也不看他一眼,话语利落道“陪陛下去终南山狩猎!”

“狩猎?”韩援好似受惊了般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长孙询,又将视线拉到了李治身上。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新皇帝一向喜欢书法,歌舞却从不喜欢舞刀弄枪,更不用说主动找人上山狩猎了。以前,跟随先帝去山中打猎也只是陪同而已,以尽人子人臣的本分。如今,怎么就突然喜欢起了狩猎?他,他到底想干甚?

韩援想得脑子都抽筋儿了,太阳穴跳得他头疼,也未能想透这个问题,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帝王,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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