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真口中只念“阿弥陀佛”,口中自言自语叹道:“唉——!这年头抛弃的婴儿太多啦!佛啊,保佑保佑穷人吧!”祷罢,又快步朝前走去。

谁知婴儿啼哭之声越来越清晰,细听之下,似是两个娃儿!哭声之惨,紧紧牵动了智真和尚那颗善良之心!

“怎么会是两个娃儿在哭?难道是同时遗弃的吗?”智真自言自语,寻声望去,只见前面有座破庙,声自庙出……。

“噢——,原来扔在这座无人看管的土地庙里呀?唉——,灾害连年,天不养人,地不养人,人也不养土地神喽!土地神又怎么养得起娃儿?阿弥陀佛!”

智真叹罢,立即拔腿朝小庙跑去。

小庙不大,破烂不堪;庙堂三间,已是斑斑剥剥,东西厢房,早坍落露天,珠网横布……。

婴儿哭声出自庙堂,智真快步跨入,不禁愣愣地呆在那里!只见一个少妇正哄着两个娃儿,大的一岁多,小的尚在襁褓!她显得手忙脚乱,毫无经验,这个没有哄好,又慌着去携那个!急得自己也抽泣起来……。

“阿弥陀佛!女菩萨恕小僧冒犯,擅自闯入,罪过,罪过!”智真说着就要退出。

那少妇蓦然一惊,吓得急转过身来,只见满面泪水,红红肿肿!看到和尚,低声说道:“原来是智真师父啊……!”

智真闻言抬头,不禁惊道:“怎么?是菊姑娘?你……怎么在这庙里?”

菊香见问,抑不住心头悲声:“呜呜……,呜呜……!”

智真见状,焦急无措:“菊姑娘,菊姑娘!莫哭,莫哭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菊香抬起泪眼,正待诉说,两个幼儿又是一阵“哇哇”哭闹,声揪心肺!她手忙脚乱,泪如泉涌,哭道:“这两个孩子都是饿的呀……!”

智真闻听,忙从肩下取下小包袱,取出些干粮,说道:“菊姑娘,你先咀嚼一些,喂喂娃儿!我去烧些热水,再把干粮泡碎……。”

说着,智真抱草点火,在一只破瓦罐里加些冷水,烧了起来。

菊香咀嚼着干粮,流着眼泪喂着两个娃儿,哭声渐渐止住!水烧好后,两个人泡馍喂水,忙乱了好大一阵,饥饿哭闹的娃儿终于睡下了……。

菊香又抹泪道:“智真师父,亏你来了!救命的菩萨啊……!”

“阿弥陀佛!快别这么说呀。菊姑娘,快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刚刚停住的泪水,又自菊香眼中涌流,她向智真哭诉了家中的悲剧……。

智真的眼前,晃动着曹大闫王行凶作恶的景象,同时也晃动着曹州四虎杀害父母亲的惨状!

菊香的母亲被踢死,自己的父亲遭惨杀!

菊香的父亲喷血公堂,自己的母亲头撞血崩!

“啊——!报仇!报仇……”这声浪在智真心底轰鸣!他的双目喷射着烈火!一个蚊蝇似的尖叫声:“四大皆空!恩怨尽了……。”

“不——!报仇——!”智真终于冲口而出!

“报仇?”菊香闻听抬眼,看到懦弱的智真和尚,不禁泣声又起:“呜呜……巢哥哥!你在哪里呀?……呜呜……。”

“对!去找你的巢哥哥,报仇!报仇!”智真说道。

“智真师父!你的血海深仇,巢哥哥已替你报了,我这如山大恨……,呜呜……。”

“什么?我的仇人是巢弟弟杀的?”

“是的!在寺后桃林……。”菊香吞泪诉说了巢哥哥神剑杀僧的情景……。

智真留下所有的干粮,走出庙门,远远的,他还送来长长的声音:“我一定找到巢哥哥……!”

……

一个血和泪的漫漫长夜,漫漫荒野,漫漫之路,渐渐地,东方微微泛白,几缕阴云横抺……。

黄巢神情茫然地走着,白马垂首哀鸣,缓缓跟在后面。他不知道此时正走向何方?也不知道应该走向何方?

慈祥的父亲已经长眠地下……。

还有白发苍苍的母亲,和睦可敬的兄嫂,可爱的弟弟们!没有你们的尸首,也没有你们的踪影?还有自己心爱之人菊香……?你们在哪里呀……?

难道真的家破人亡了吗?难道自己真的要去开元寺出家当和尚去吗?这条路像铺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通向了死亡,通向了永久,永久的黑暗……。

不!不能再走下去啦!不能走了!

我的亲人都还在世上!我要去找!一定要找到他们!

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血迹尽染!脸上僵绷绷的,头发全都散乱了,衣烂缕缕!象一个疯子?象一个杀人的魔鬼么?天已亮了!不能再到处游走啦!先躲起来……,躲到何处去?

他翻身上马,登上荒坡,举目四望?啊,前面是座破庙,正是藏身之所!走——,催马而去……。

黄巢在庙门外下得马来,顺手拴马在厢坊廊柱上!他一边翻着缕烂血衣,一边大步迈上台阶,正要跨入庙堂,突然和一个要泼水的妇人差点撞个满怀……。

“啊呀!”妇人瞧见来人模样,手中的瓦盆儿掉在地上,连连呼喊:“鬼啊……鬼……!”滚倒爬起没命地逃进庙堂,仍然“鬼鬼”叫唤不止!

黄巢见到把人吓得如此,深感不安,哪还敢跨进屋去?急忙忙转身进了露天厢房,脱衣说道:“大嫂,大嫂莫怕!我非鬼判,只是个遭难之人!被强盗追杀,才弄成如此模样!俺只想到此换下血衣,没想到会惊吓于你呀……!

屋内夫人听了,好象是仍在颤颤惊惊,说道:“既非鬼怪坏人,你就换衣吧!切莫进俺住处……!”

“大嫂放心!俺就在厢房换衣,稍待即走!切莫害怕!”

听得出妇人长出一口大气,不再担心害怕,屋内夫人说道:“大哥既是落难之人,稍歇无妨!室外瓦罐有水,你可以洗面……。”

“多谢大嫂!”黄巢说罢,很快脱去外面的血衣,取水洗了污血垢面,整理发髻头巾。正要告辞,这时两个娃儿剧烈哭闹起来……。

黄巢瞧去,见那妇人脊背朝外,只是抱着那个一岁多的娃儿哄个不停,床上襁褓小儿哭得声竭嘶哑,也没有理乎,似是铁石心肠,半途捡来……!

黄巢暗骂:“此妇心毒!”

此时,他待转身,又见那妇人怀中大儿已经不哭,床上襁褓幼儿哭得人揪心扯肺,她仍未去抱起!气得不禁说道:“大嫂!你既有亲生,就不必去捡路边遗弃之子!让他如此悲哭,不如让他冻死狼叨,也免得让人听了心疼难受!”说罢,心中恶气稍出,转身就走!

谁知如此斥责,竟换来屋内妇人掩面“呜呜”痛哭,并没有一声反驳回斥吵闹?

“哼——!如此不贤不良的狠毒心肠,还有脸哭?”黄巢一边解马,顺嘴又训责一句!

“呜呜……!”屋内妇人哭的更响了!她终于压不住极度的悲苦,哭喊着:“巢哥哥……,你在哪里啊……呜呜……!”

“啊——?”黄巢猛然惊止,撒开马缰奔进庙堂,看着正坐在冰冷的地下,怀抱两个婴儿的妇人背影!迟迟疑疑,迟迟疑疑地叫了声:“菊香——?”

少妇转脸,抬起泪眼,猛然站起身来:“你……?”

“菊香——!”

“巢哥哥……?”菊香怀抱婴儿扑来!

两个人扑在一起,黄巢接了一个婴儿!菊香将头贴在黄巢胸前,大声哭问着:“巢哥哥!这不是梦吧?呜呜……。”

“菊妹!菊妹!这难道是梦吗?”黄巢一手接抱娃儿,一手紧紧搂住她的双肩,热泪漱漱流下……。

……良久,两个人才缓缓分开,黄巢怀中的是襁褓小儿,!他们坐在一张破床沿上。

“菊妹,这襁褓小儿是捡了的?”

一句问话,象戳开了伤心的堤坝!菊香热泪横流“呜呜!那是你的亲生骨肉哇……!”

“啊——?”

“他是前天夜里在这庙里生的!我苦命的庙生哇!呜呜……。”菊香讲了血和泪的经过——

前日……。

菊香从父母坟前爬起,接了大汉怀中的孩子。那大汉进了茅屋,七手八脚包些衣物,拎起一张小床就走!菊香只好跟随在后面,一直来到这座破庙!

“大哥!这孩子是你的儿子?”菊香问。

“不是!”

“你捡来的?”

“是的!”

“干嘛捡他?”

“是俺在山后林中寻短见时,看到一个妇人刚刚吊死在那里!他的脚下正爬着这个哇哇直哭的娃儿!俺心中不忍,抱起来想寄托个人家!不料碰见恶少正对你母女行凶……!”

……

“后来呢?”黄巢问。

“后来,我和爹爹上了公堂!那位大哥就和孩子在破庙中等着……。爹爹也死了……!他和我一起葬了爹娘……!天一落黑,那大哥一言不发,拿起单刀就要走了……。”

菊香哭诉着——

……那大汉用黑灰把单刀涂了,用破布一裹,临行时说道——

“妹子,实话告诉你吧!俺也是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哪!我杀了恶霸和官府的仇人,原想外逃避难,还没落下脚根,就听说全家老幼都逼的投河自尽了……?”

菊香流着泪问:“大哥,家中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没有啦!想一想亲人皆去倒也干净,人活着只有受罪、受气、受欺辱!杀不尽的贪官污吏,人间恶棍啊——,还不如死了好……!”

“所以您就想在林中……?”

“……是啊!唉,好人心软,我看见那个先我吊死的妇人,不知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恨哪?咱死前不忍心这个娃儿狼叼虎吞,想托个好人把他养大,也为他娘出口恶气……!好啦,不说了!妹子,好好等着你的巢哥哥!……大哥九泉有知,心也安了……。”大汉干涸的眼里竟又流出泪来。

菊香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你是我的恩人,你不能……!你要去哪儿?”

大汉掰开她的手,又说道:“妹子,不要问了!你身怀大孕,报不了仇,雪不了恨的!你的巢哥哥如果考中做了官……!唉,不说了!只求你可怜这个没娘的孩子,权当是我的亲生……。”他说完这些话,吻了一下睡着的孩子,拽刀就淹没在沉沉的黑夜里……。

菊香喊着:“大哥,你叫什名字——?”

漆黑的夜色里传来一个回答:“我叫报不完仇的恨天人哪——!”

菊香此时已泣不成声,紧紧抱住自称恨天人留给她的一岁孺儿,呜咽着说:“当天夜里,我产下了庙生!他杀了曹霸天一家十几口,就,就……呜呜……!”

“就怎么啦?”黄巢不明就里,急着问道。

“那大哥……想来是怕连累于我,就……吊死在曹家大门下啦……呜呜……!”

“啊——?”

黄巢的眼前晃动着“恨天人”吊死的躯体……。晃动着曲先生在公堂上的怒容,师母嘴角的乌血!父亲的断臂残躯!官兵们惨无人道的烧杀……

黄巢眼前还晃动着无数冻馁乞讨,鬻儿卖女的悲惨情景,一张张冤死悲愤的脸——有熟悉的亲人!有陌生的面孔,还有自己刚刚生下的儿子,那个恨天人留给的义子!仿佛都化成了怒放的金菊……!

菊在摇曳……,胫在哭泣……

神剑出鞘!狂涛飓风乍起!化作一首震天响的歌声——

飒飒西风满院裁,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于桃花一处开!

惊雷在炸,暴雨倾盆!电闪撕裂着长空!剑在鞘中嗡嗡作响……。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