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剧情剧透!请在阅读完正文第三十二章之后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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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李承乾终于决定了主动去爱他的父亲。在此之前,他对陛下是敬畏猜疑的,他从没有奢求过这种纯粹的亲情,而现在他拥有了彻底的安全感,也就拥有了亲情。于是,他揭下了假面——那个完美的、为了迎合陛下而塑造的储君人设,不再用心机营销自己,而是做自己,暴露真实的个性:张扬、野性、顽皮、爱恨强烈。因为他不再害怕自己人设塌房而导致事业破产了,他知道,如果他犯错,最多也只不过是被阿耶惩戒一下,然后宽恕他,继续引导他成长。就像他从前辜负了李世民的心血付出,李世民仅仅只是揍了他一顿,出气以后又二话不说地继续付出。而且,惩戒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因为他对于李世民给他的惩戒不再觉得是一种疲于应付的危机,而是一种享受,一种特殊的幸福。因为父亲的爱护和管教是他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也是他作为一个死过一次、三十多岁的人已经没资格得到的东西,而现在他可以躲在十几岁少年的身体里堂而皇之地享受它,尽情地弥补自己。于是他开始做自己,开始发自真心和本能地去爱李世民,李世民不再被他当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是一个有资格得到他的敬爱的对象。他心里牵挂着李世民:当李世民依照习惯和臣子在两仪殿谈论到冬夜里,却还打算回寝殿时,李承乾担心他受寒引发气疾,专程拿着大氅在外殿等候,然后在阿耶出门时亲手给他披上御寒;当李世民依照习惯晚上加班给他批作业时,他会去太极宫陪伴,亲自研墨、送零食、给阿耶揉肩按摩,顺便获得面批,以提高李世民的工作效率、减轻李世民的工作量,即使可能因为近在眼前而躲不掉本可以躲掉的戒尺惩罚;他会专门要求御医研究古籍和民间土方,制作药包以保护阿耶阿娘的健康……凡此种种,无一不包含着他猛烈的火热的感情,因为当他被压抑的本性舒展之后,他原本性情中人的特质也舒展了——他从前厌恶自己算计身边的人的行为,现在他终于没有了算计,他学会了自然的爱,他非常热情、热烈地去爱他的阿耶,因为他的本性从来就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前期的缺爱让他在获得真正的宠爱之后报复性地去沉浸在感情带给他的幸福享受之中,去疯狂地付出,这和他上一辈子缺爱时疯狂的索取和作天作地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这个阶段,他们都非常有安全感,都非常幸福,他们自信自己被对方爱护着,同时毫无私心地爱护对方。

转折在李世民行幸龙兴之地太原而发端——李世民回京路过蒲州,遇到百姓告御状,这才发现,在他的治下,竟然有这样黑暗、腐败、铁板一块的情况,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他寄托了无尽爱意与期望的太子——民怨如沸,竟然连百姓都知道,罪魁祸首是有太子撑腰的。恐怕难以想象他那时有多么震惊、失望、愤怒、痛苦,他大兴严查、极刑腰斩。他回到长安,彻查之下,原来竟是他的太子仅仅因为忌惮根本没有夺嫡之心的弟弟,便动用权势大兴党争,不顾惜百姓的水火,不顾及贞观——这个美好的朝廷秩序是多么难得,固执地放任隋朝的恶劣风气毁坏这来之不易的治世,动用权术去经营朝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让他当即以皇帝的身份惩治了太子,于是李承乾接受了从前从没有过的真正冷酷的刑责。他的痛苦并不亚于李世民,因为他的苦衷是说不出来的,因为那是前世的事,是他的心病。比哑巴吃黄连更痛苦的是,他让陛下痛苦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后悔了,可是迟了,他只能看着他的阿耶痛苦、愤怒,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夺了他的权柄,将他禁闭在东宫。他的权势立刻归零,他从前经营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他的心腹没有人敢接近他,他变成了光杆司令,而他的自我也在这一次之后破碎了。陛下将东宫倒查两年,用雷霆手段肃清了朝廷里的党争风气,然后迅速地给朝廷打补丁——加强御史巡查制度等等,做了一个优秀的帝王应该做的一切,为李承乾造成的恶果善了后。而李承乾,在这段孤独、破碎的独处中,也终于获得重塑自己的契机——破碎之中其实已经孕育着重塑。

李承乾为什么可以得到重塑呢?因为人在破碎之际,必然会面临那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我要什么?我该怎么做?一个自我破碎了,新的自我才会破土而出。李承乾意识到,这一回,他很可能会落入前世的宿命里去,因为陛下应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在最初的绝望中,他痛恨储君这个身份,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被动地接受了这个身份,然后带着对失去它的恐惧而活着,他没有选择,他用赵元楷、用权术阴谋去收敛权势,都是因为他要保护这个位置不被人夺走。然而在这些年中,李世民在他心里的份量早已经超过了这个他无法选择的、只是惯性接受的权位,所以,在绝望之下,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只要能修复父子关系,他宁愿不做太子。然后,陛下派人将过去教导太子时的一切东西——文章、记录、书籍、笔记等等,总之象征着他们师生关系的东西,还给了他。这个举动宛如断绝关系一般,代表着李世民的寒心。李承乾明白了,放弃储君之位也绝不可能换取关系的修复,因为他彻底毁掉了李世民的美好期望。他把那些东西展开,一点点地重温,在这样的心境下,重新去看李世民从前教导他的种种苦心,他才痛苦地意识到他辜负了什么、错失了什么。在重温着温情的回忆时,他也在重温着李世民灌输给他的政治理想——他从前认为那些都是空话大话,就和师傅们每天讲授的大道理一样空洞,他听听就行了,还不如权术实在。他错了。因为他没有像李世民一样经历过乱世、经历过对恶劣政治的深恶痛绝,自懂事以来,他就降临在贞观朝,仿佛政治清明是理所应当的,他不明白君明臣贤有多么不容易,不明白上位者一点小小的任性会招致什么后果。他不明白贞观之治的意义、艰难和价值,直到现实打醒了他。蒲州的民怨、朝廷的祸根,具体地呈现在眼前,比李世民说上千百次的道理都更加深刻地教育了他什么叫做从恶如崩,什么叫做溃烂腐败轻而易举。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李世民的政治理想的意义和价值——他被现实狠狠地教训了,这才明白了阳谋的永恒与无敌、贤臣的可贵与易碎、风气的重要、吏治的复杂、治国的本质,明白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顿悟了这个,他才重新建立了自我——他不愿意做上一辈子那样一个幼稚的孩子,也不愿意做这辈子之前的那个阴鸷而徘徊的懦夫。他见识过真正像太阳一样恩泽治世的君主、见过拥有伟大的政治理想和智慧的政治家、见过自幼披荆斩棘浴血经营的强者,就好像见过了大海再也不能屈居于小小池塘一样,他决定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像他的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于是他给了那三大终极问题一个回答:我是大唐的储君,是寄托着陛下希望的继任者;我想要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延续那样的政治理想;为了做到这一切,我可以面对任何痛苦艰辛和孤独,因为道路是光明的,因为这是我回报他、爱他的最好方式。这就是他在下一个阶段的新的动力——实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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