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

严小雪也怕父亲单独在一起，因为一旦和父亲单独在一起，父亲会非常严肃认真地、翻来覆去地讲一些大道理，严小雪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他讲了上一句，严小雪都知道下一句，比如“你要好好学习，要争气，将来离开农村，农村太苦了。”“母亲很辛苦，你要听母亲话。”“你是姐姐，你比弟弟聪明，你要让着弟弟。”“父亲母亲辛辛苦苦全部是为了你和弟弟，你要懂事，不要虚荣不要骄傲。”诸如此类的话题，像唐僧对孙悟空念的经，对于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太过沉重和压抑。小雪一心向往着自由，向往着无拘无束率真自在的生活，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严小雪虽然很爱她的父母，但很含蓄内敛，从不在父母面前撒娇。她从小在父母的耳提面命下成长，背负着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使命。高中三年也一直住宿在校，一直很懂事，习惯了独立解决所有的事情，包括初中毕业时，严小雪父母其实不希望她读高中的，他们希望小雪读个中专，早点把户口迁出去就好了，是严小雪自作主张填的志愿。高考也是严小雪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填的志愿，她只想着能考上大学就好，压根没有考虑自己的喜好。

小雪说：“有次我父亲说只要我像我们镇上的老师那样，不用种田，不用起早摸黑，他就很满足了。我不理解的是，父亲对我这么严格，却只有这么低的要求，有点杀鸡用牛刀啊，太低看我了吧。”

小雪讲这些的时候，余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心里满是怜爱。余晖说：“从你父亲的认知来说，他只能看到不用种田这一层。你不要怪你父亲，你父母都很不容易。”

小雪的生长环境对余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想不到小雪的童年背负了这么多包袱。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大学里交集了，但是之前的生活轨迹完全不一样。小雪说：“那是城市和农村的差别，是普遍现象，不仅仅是我和你的差别。城市的孩子考不上大学也会分配工作，有工资拿。而农民的孩子考不上大学只能种田，一个户口困住了农民一辈子。”

余晖想了一下说：“这以后会改变的，以后种田也会机械化、自动化，农民也不会这么辛苦了，也不用靠天吃饭了。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农民户口反而会吃香了吧。”

小雪看着余晖听得一脸凝重，马上转换语气笑着说：“当然农村生活也很有趣的啦，我给你讲讲吧。”

小雪讲自己的家就在铁路边，火车每天在家门口疾驶而过；讲田野里的稻草人，风一吹就挥舞起长长的手臂，吓跑了偷食的麻雀；讲小时候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溜冰，差点淹死。讲冬天在雪地里捕麻雀，就像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的一样，在一个晒编下面放上米粒，人躲在远处，麻雀钻进去偷吃的时候，拉下绳子，就把麻雀罩住了。讲她弟弟爬上树掏鸟窝，不小心跌在树下的粪坑里，弄得一身都是粪便。说到这儿，小雪忍不住“咯咯”直笑。

小雪曾经很想逃离农村，但此刻回忆起来，却两眼放光，觉得充满了乐趣，她絮絮叨叨地，很想把小时候的事情都讲给余晖听。

余晖听得一愣一愣地，羡慕极了，立刻说自己很想去小雪生活的农村看看。

小雪还自豪地讲起自己在寒暑假干的活赚的钱，余晖好奇地问：“怎么赚钱呢？”小雪卖弄地问：“你抓过癞蛤蟆吗？”余晖摇头。

“那挖过蚯蚓吗？”余晖又摇头。

“那知了一定逮过吧？”小雪问他。余晖说：“这个我逮过，树上很多的。”

小雪问他：“那你收集过知了的壳吗？”余晖老实地回答：“没有。”

小雪继续自豪地说：“我和弟弟夏天都要收集癞蛤蟆身上的浆液，挖蚯蚓后晒干，找知了壳，攒下来卖给镇上的药店，很贵的，可以赚很多钱呢。”

小雪还告诉余晖，曾经家里养了几十只长毛兔，剪下毛卖给收购站。

余晖认真地听着，感觉自己和小雪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对小雪的描述很是好奇又不可置信。

小雪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自豪地说：“我初中还赚过稿费呢，在一份报刊的郊区版上发表过两篇作文，赚了15元稿费。”余晖夸张地张大了嘴。

余晖了解到小雪的家庭情况后，也理解了小雪为什么有时会心事重重，不能坦然地投入恋爱，他知道小雪的脑子里有他父亲的紧箍咒。他对小雪又佩服又怜爱，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天天去找小雪，但有时又控制不住。哎，现在轮到他苦恼了。他只能变着法儿对她好，周末回来总是带给小雪很多菜、水果、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