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拉看到青旗部落在节节败退,他们的人数稀少,还处于被突袭的状态之中,只能蜷缩在一两个躲避箭雨的角落,好苟延残喘一二。但另外三个部落也没有好到哪去,他们不是盟友也不曾结盟,只是一时间找到了共同的敌人。

但在狭隘的环境里,这些本就不对眼的家伙避免不了摩擦和纷争,这些家伙便互相砍杀起来,红着眼睛,比遇到杀全家都仇人还要凶狠和卖力,现在,仅仅是衣甲装束不一样的就要遭到屠戮。人们都疯了,那些贵人头领也控制不住局面,尤其是黑旗部落,他们压抑得忒狠,也放纵得太多。

在一年之间,他们失去了大王。到现在,新的大王都没有获得举族上下的一致承认,谁愿意叫一个曾经带着吃人怪物的首领来当他们的大王呢?一个流浪者凭什么骑在他们头顶?但两个卑小王压制住了他们,现在连围猎都需要提前准备,头人们分发少量箭矢和人手不足一柄的马刀..食物不够了就互抢。

现在他们有了发泄的余地,进入谷地的人数他们最多,足足三千人!在奥克塔尔纵容之下这些公然践踏旧规矩的人短时间收获最多。他们开始把进入谷地的其余三个部落的成员一一杀死,这些人数占优的士卒甚至有闲心把割下来的人头一个个挂在木栅栏的尖刺桩上。贪残暴虐的人总喜欢以恐惧震慑所有外人,但恐惧深入人心的时候,怨恨也与日俱增。

伯劳在残枝上哀伤地啼鸣,阿提拉冲到了谷地的营门,却已经看不到几个活人。

数十百个北房部落的匈人夺下了这个通道,用以锁住奥克塔尔方逃跑路线。青旗部落还剩两小股力量,蜷缩在临风面的两个延伸到垛口处,投石索阻止了敌人对三尺斜道的进攻,他们在那儿苟活下来。

早有人注意到阿提拉的到来,但现在孩子已经只比匈人部落的成人矮一头了,没有人会把一个六岁能提刀上马砍人的男孩当成孩子。

当即就有三两个喘息放定的士兵从歪斜的、堆满了尸体的寨楼上下来,还有三五个正在把人头搽上尖刺木桩的辅兵也急匆匆地赶过来。

孩子为之叹息,继而是愤怒。他不能理解匈人之间为何要这般怨恨彼此。他们本该不相识,甚至许多战士一辈子只会有短暂的相遇,那就是各自大王主持的协同会猎。哪怕匈人掺杂了太多欧罗巴的人种,在血缘和认知上,他们仍旧可算一母同胞。

西方部落有许多日耳曼人,北方部落和东方部落也有。高加索人、斯拉夫人、甚至从北非被罗马带到北方的少数柏柏尔人..谁是谁的奴隶,谁又是谁的主宰呢?大家原来真的不是能开开心心坐在一起的,只要数邦并立,就有纷争。

解决纷争的就是无休无止的流血与杀戮。在部落统一之前,没有仇恨甚至不认识的同族非同部落的人也要像仇人那样浴血厮杀。

孩子心灵受到了严重冲击,这可是匈人之间的内耗。和征服阿瓦尔人那次判然绝异,人们眼睛通红、兇腔里燃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火,在他眼前把人间变成了地狱。地上的尸体被随意践踏、踩得不成人形,这就是会替同伴收尸的匈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想着想着,阿提拉眼中又失去了颜色,他的眸子重新被漆黑填满。今天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可怕的状态。有人说迷雾和雷雨之天就是长生天的怒鸣,那么此刻,上天一定把这重愤怒传递给了他的孩子。

他比埃及人驯养的狮子和猎豹还快,在一个眨眼之间,炸雷也似的跃上七尺来高的墩台,三个正在从尸首上拔出箭矢的步弓手措手不及,人人被斩断了头颅。

孩子从怀里掏出了铁枪头,是那根苏鲁锭长枪的枪尖,这枪头熔着铜水,长生天之子的手也有如铜柱,金色的纹路在其上放射光华,他在众人之前产生神异。于是信奉神灵的匈人为之骇惧。他爬上梯子,梯子上头一人宽的过道里十名黑旗部落的士兵在血的刺激下苏醒,认出了他。

“世子?”一名十人长不可思议地看着眼中漆黑一片的孩子。他不曾在阿提拉手下任职,他是直属曾经蒙杜克的士兵..被足可浑氏征用,现在他在放肆之中清醒了,在恐惧的支配下步步后退。现在他们说猛兽的俘虏了,但面对猛兽,做出惧怕的表情可是一步臭棋,他们的惧怕反倒步步诱导着猛兽的进攻。

孩子跳起了舞,那究竟是晋人孩童玩的打陀螺的旋转还是竹蚂蚱的蹦哒,没有人能说清楚,也没有人看得清。但伤害是实实在在的,陀螺一般旋转起来的孩子比人们眨眼的功夫还要快,快过手指甚至快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个孩子居然真的是预言之子?!?!明明蒙杜克和老萨满这唯二的知情人死后,知晓部分真相的可卢浑王向全部落宣布老大王和老萨满一起酝酿了无数阴谋,所谓的世子不过是蒙杜克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在一出生就被先王秘密处死,除了人为的隐秘,毫无传奇可言。

因此族人们不必盼着这个长生天之子快快长大,也不必趁着这头小马驹没有长大的时节杀死他,他不过是个没有神异样孩子,一个没有长大的废人。

但今日,那些弥漫心头的恐惧又回来了。他们确实触怒了上天,还跟着篡位弑君者一道翻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至于为什么长生天腾格里之子满目凶煞...匈人信奉的苍天本就带着仁慈和残暴的二相性,他们相信那些不能生下茁壮子嗣的妇女和不够凶狠的男人不配活在世上。于是他们代“天”行罚,用木头楔子将人的手足钉在雨后的泥泞地上,让胆怯的男人被路过的人畜随意践踏;让那些不中意的妇女被人人骑采,让狼啃他们的血肉让乌鸦啄食犯人的眼睛。

没有人见过长生天的模样,却人人都认为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长生天的旨意...当头脑无法理解的事情在眼前活生生上演的时候,他们也相信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思。

数百名黑旗部落的匈人在谷口一哄而散,其中包括一名千人长。他们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惊逃..至于向长生天告罪,那是事后的事情了。愚昧的人们既残忍又惜命,惜命不代表胆小,而大胆也不意味着愚昧时代的战士无所畏惧。

战场的陀螺同样停了下来,孩子的眼神恢复清明。蜷缩在箭垛口子内的十来个青旗部落士兵附身下拜,口称“敬上,长生天之子。”

这句话是最广泛流传的萨满问候语之一,因为萨满们对准篝火舞蹈的时候时常念诵,甚至对部落里的贵人也这样谄媚。久而久之,执勤的士兵们也就听惯了,记在心里。

孩子对他人的跪拜却表现得惶惧,他想到了这个部落的掌权者们,还想到了自己的“秘密”。难道秘密真的可以曝露在阳光底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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