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虹和宾两个人守夜。白天准备好的纸钱、元宝烧完已经十二点多了,两人便一起去休息室睡觉。也许白天要应付那么多来悼念的人,还要安排21日葬礼的相关事项,两人都累了,虹和宾很快睡着了。我回到悼念厅,念夜经的四个中年女人都还在。夜经要连续念三个晚上,每次都要念到凌晨两点。见家属都不在了,四个人开始聊天、吃东西。我不在乎,虽然她们收钱却不好好念经的确有点过份,但在我看来,她们存在的主要意义只是给虹壮胆,好让我的宝贝不再那么害怕。

第三天,我才开始担心自己,因为之前我一直担心着虹,把火葬这回事给忘记了。明天就要进行葬礼了,这就意味着我的身体明天一早就要被火化。火化政策刚出来的时候,老人们都很抗拒。甚至出现有老人为了不被火化提前自杀的。在我看来,人死后如果还有知觉,躺在黑暗的地底下,被无数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啃咬,岂不是更可怕?火化虽然温度会很高,高得无法想象,但毕竟几十分钟就完事了。

为了搞清楚身体火化时灵体到底会不会有感觉,我大着胆子去了焚化室。今天有好多具尸体等着火化,但我却找不到一个灵体。他们都被带走了吗?我想起在甬道尽头对着我招手的那个人。终于,我在一张暗红色放骨灰盒的桌子底下发现了一个灵体,那是一个瘦巴巴的老头。我拉起哆哆嗦嗦的老头。他看到我,小声告诉我他很害怕,我强装镇定地安慰他,不会难受的。其实我心里根本没底。当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推进焚化炉,老头吓得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过了好一会儿,老头抬起头惊喜地告诉我,真的不难受,自从被确诊为癌症,他怕这一天怕了好多年了。果真不痛、果真不痛,我喃喃地低语着。

虹、芳、辉来到我生前住的房子里。这个房子是芳的,自从她搬到新房后,我在这已经住了两年多。房子在四楼,90平方,两室、两厅、一厨、一卫。南北通透,阳台很大,光照很好。我之前的房子在一楼,40平方,两个卧室、厨房连着餐厅、外加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其实40平方我一个人住也够了,这个房子最大的问题是长年晒不到太阳。我把自己的小房子租掉,将每月租金七百元交给芳。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搬,一来我在这住了三十多年已经习惯了,二来我也舍不得那些邻居们。虹一定要让我搬,我明白她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辉也主张我搬,还说如果我不搬以后就不叫我舅舅,叫我傻瓜。放着好房子不住,非要住破房子。最终我还是拗不过他们,搬了家。我搬家时辉出了不少力,不仅帮我搬东西、安装电器,还送了我一个42寸的液晶电视。

虹和芳在抽屉里翻找着我的证件,开火化证明需要我的身份证原件。我的存折也和身份证放在一起,芳让虹把存折也一并带走,虹说先放着下次再说。她甚至都没打开存折看看里面的数字。

虹和芳一起整理着我的衣物,打算明天把我的衣物也一并放进我的坟里。芳拿出好几个大大的塑料袋,这些袋子还是当时搬家的时候用过的。我的衣物实在太多,两个卧室的衣柜都被我塞得满满的。内衣裤和外裤大多是芳买的,外套、毛衣、T恤、衬衣大多是虹买的。因为实在太多,两人决定挑些好的放在袋子里带去。与此同时,辉在整理我的手串、挂件、手玩等也一并带了去。

回到客厅,虹看着茶几上的几包红杏干又红了眼眶。红杏干是这个月6日虹网购的,买好后虹告诉了我。这段时间我嘴巴没啥味道,还真挺想吃的,就记挂着这个事。8日还没收到,我还打电话问了虹,虹告诉我这红杏干是青岛寄出的比较远,查了快递,估计明后天就到。果然,9日我收到了,杏干的确好吃,是我喜欢的味道,但我血糖高不敢多吃,每次只吃两、三颗。虹把那几包杏干也装了进去。

晚上,宾回杭州接我的外孙亨和外孙女凡了,芳陪着虹守夜。两人合力把除了明天要用的纸钱外,其他的纸钱全都烧完,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一个人死后其实有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事要处理。而这大多数事情都是芳在安排处理的,她运筹帷幄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红楼梦》中的王熙凤。

第四天,五点不到,宾把外孙亨和外孙女凡带到悼念厅。亨今年十六岁,个子和宾差不多高,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了。凡今年七岁,懵懵懂懂的样子,估计是还没有睡醒。此外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前妻梅,我很高兴她能来送我,她为我生了虹,仅这一点我就很感激她。更何况,从虹怀孕开始,梅一直在杭州照顾虹。这么多年了,我对梅早已没有了爱情,但感激之情却与日俱增。

六点人们都陆陆续续赶到了,把宽敞的悼念厅挤得满满当当。在经过诵经、祭拜等各项繁杂的程序之后,我被送进了焚化室。因为这里我前一天来考察过,所以也就没有那么紧张。给我使用的是单人小炉,不会与其他人的骨灰混杂,而且辉和殡仪馆的领导关系好,特地交待过相关工作人员,要尽心服务。一个多小时后焚化完成,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把我的骨灰放进了虹事先帮我挑好的骨灰盒里。骨灰盒是胡桃木的,橙红色,上面还雕刻着松柏、翠竹和老寿星。这个骨灰盒是我喜欢的,但是似乎挺重的,我担心虹搬起来会吃力。

虹把我的金戒指、碧玺项链、沉香木手串、手表、手机、夜经的符纸、钱币统统塞进了骨灰盒里。辉接过去察看了一下,问怎么少了舅舅常常拿在手里的石头手玩。虹稍稍犹豫的一下,从包里拿出那块石头交给了辉,看着辉把它放进盒子里,把盖子盖好。

这是一块黄色的石头,看着像一块肥皂,又像一块陈年的老蜜蜡。其实我也不清楚它的具体材质。石头是我三十多年前在一条小溪里捡到的。我的确很喜欢,常常拿在手里把玩,睡觉也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我明白虹起先没把它拿出来,是想收着它作为一个纪念。但最后还是决定让我带走。其实这石头带不带走都没关系,只要虹喜欢,我愿意给她我能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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