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早就让下属请商辂了,怎可因为一己私欲坏了大事。好不容易哄好自家夫人,他一来到书房门前,就见到了典簿成敬。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先生一身灰色长袍矗立于门前,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廊下红灯笼照耀下宛如一尊石雕。
成敬本是永乐二十二年进士,被朝廷任命为晋王奉祀。他上任没多久,晋王朱济熺派人和汉王朱高煦勾结,图谋不轨,被告发。宣德二年,宣宗判定朱济熺属下官员为同谋,处死。倒霉蛋成敬由于刚上任不知情,又是个进士,就被改判充军。
充军可是要戍边,全家都被改为军籍,一旦改为军籍,后代就不好考功名了。成敬一想到自己会连累子孙后代,干脆请求处死。宣宗又把他改为腐刑,派遣到小儿子朱祁钰身边,以典簿职位侍读。
成敬在王府中呆了近二十年,忠厚正直,十分受人尊崇。此刻入夜已久,他身子一直不好,这时本该休息了,老先生却还在书房等候,多半是有事。
朱祁钰拱手询问道:“夜深天凉,先生若有事,便请入书房相告。”
成敬拱手还礼,进言道:“王爷,在下相伴王爷许久,也讲了不少书,大多是圣人之道。今国乱岁凶,吾有一言敬呈,‘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王爷身负大任,还望慎行。”
夜风习习,老人一语言尽,转身离去,苍白发丝埋藏岁月离愁。
凡有为,必有痕。自己一个月来散财招揽人心,暗中结交朝中文臣、笼络宫中近卫,肯定有不少人看在眼里。朱祁钰也知道这些事瞒不住,但弓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老先生特来提醒,这也让他心里多了些暖意。朱祁钰喊来府中值班亲卫,让其护送老先生回房,便推门进屋。
卢俊才正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见朱祁钰便上前直言:“朝中御史虽收下了拜帖、礼品,可对弹劾王振残党一事缄默不言,并未回复,多半是心有忌惮。”
王振在朝中横行无忌多年,这些御史害怕被报复,所以不敢上书,也算是人之常情。等自己掌权后,这些见风使舵的御史肯定立马跳出来,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锦衣卫情况如何,我让你找门达、逯杲,找到了吗?”
“门达袭职锦衣卫百户,现今为千户。逯杲为锦衣校尉左所为达下百户。这二人一见我送上的门贴和礼品,立马奉承上一大堆好话。后面我又向邻居左右打听了一下,这两个人平日多有不法之事,无非两个无耻小人而已。”卢俊才口气不屑,他作为正经读书人,自然是看不上这等趋炎附势的人。
锦衣卫在近二十来年都没啥权力人物,多数时候兼职天子仪仗队、九门城防军、衙门捕快这类活。这两
人现在还是个小人物,堂堂王爷派人送礼,自然是不敢托大。
“宣纸可用来写文章,麻纸也可用来糊窗。吴起收泣于岸门,百里奚举于市,歪苗未必不能成大树,明天让这二人来见我。”
朱祁钰一边说着话,又拉着卢俊才坐下,除此之外让门外侍卫找厨房做点夜宵,然后他才向卢俊才问道:“商辂呢,这时未曾来到王府,可有了意外?”
不想王爷如此亲善,卢俊才稍微愣神,又赶紧答道:“日落前商辂曾派下人来说口信,他被喊去了户部右侍郎陈循大人府上。”
陈循在户部多年经络上上下下的关系,所属翰林院的商辂在皇宫中虽有个办公桌,算是清贵,但没有实权,属实是时刻等待着皇上、重臣提拔。两人早早相识,商辂也算得上是陈循的一派人马。
“陈大人没了上司压制,自然想着大展威风。无妨,我们等商辂一会。”
两人谈了些府中吃穿用度之类小事,等到厨房送来酒菜,两个大男人喝上了三四杯,那话题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会说些江南风月歪到唐宋诗文歌赋,提及李白、王昌龄,又扯到边关大事。
不知不觉间,月上梢头。
及至子时,商辂姗姗来迟,深夜风凉,额头却满是汗点。他急步来到书房,推门见朱祁钰依旧等候,不禁颤音道:“明公,商辂来迟了。”
“风月待佳人,先生来得正好。”
朱祁钰哈哈大笑一声,上前握住商辂被寒风冻得冰凉的双手,拉着他来到酒桌上,又给他倒上一碗温热的老参鸡汤,“小王幸逢先生光临,正如久旱逢甘霖,敢问先生有何教我?”
商辂先端起鸡汤,喝一小口,才冷静说道:“权利即人事,君王之责无非是识人,用人尔。”
朱祁钰连续追问道:“先生,哪些人能用,哪些要职需要掌控在手呢?”
商辂毫不遮掩自身看法:“兵部尚书一职事关国家安危,唯有于谦大人能担当此重任。居庸关、紫荆关两处京师门户,一定要派遣精兵强将镇守。”
“都督同知石亨虽然率军战败,但此人镇守大同多年,能战敢战,上书策略切合实处。土木堡一役后,如今京中更是少有知兵将领,王爷要收拾山西局势,少不了此人。”
石亨正是历史上趁朱祁钰病重,兵变篡权的主谋。如今瓦剌十万大军在山西,急逼京师,不得不启用石亨练兵、统兵。
朱祁钰自然明白瓦剌大军才是当务之急,他点头答道:“于谦、石亨二人我记下了,先生所言甚是。可孙太后不喜我,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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