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帕子坠在雪地里,恍惚竟似当年平江城头飘落的吴王旗。
他望着父皇马鞭坠落的方位,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随军夜袭,朱元璋把他裹在战袍里淌过护城河,冰水浸透的铠甲将左肩烙出永不消退的寒症。
"父皇可还记得至正二十六年腊月初七?"太子将白玉扳指抵在喉间,圆周率的刻痕硌着突突跳动的血脉,"那夜张士诚的弩箭穿透儿臣三层皮甲,父皇说大明的太子就该是淬过火的刀。"
朱元璋的黑骏马在十丈外猛然人立而起,马鬃扫过宫墙新刷的朱漆。
老皇帝攥着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恍惚听见二十年前雪夜里的马蹄声——八岁的朱标蜷在他怀里咳嗽,呼出的白气凝在铁甲上结成冰花,平江城的火把将父子俩的影子投在血色冰面上。
残阳恰在此刻穿透云层,将螭纹玉带钩映得赤红如血。
朱元璋突然看清自己掌纹里嵌着的麦麸碎屑,那些在濠州乞讨时混着观音土吞下的陈年旧事,竟与太子腕间佛珠碰撞的脆响纠缠不清。
"你要做磨刀石?"老皇帝的笑声惊起皇陵方向栖息的寒鸦,御马监豢养的西域良驹突然集体嘶鸣。
他反手抽出鞍侧嵌着玛瑙的仪刀,刀鞘上"驱逐胡虏"四个鎏金大字正在暮色中剥落金粉,"那朕便做你磨刀的砥石!"
更鼓声陡然转急,徐妙云的灯笼在书院山门晃出浑天仪的光斑。
朱标望着父皇割断的缰绳飘落在雪地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血迹在宫砖缝里蜿蜒成河图洛书的纹路。
他想起昨夜批阅的《贞观政要》,魏征谏言的字迹与此刻咳出的血沫竟有三分神似。
"明日早朝,重修《大明律》。"朱元璋的马鞭指向奉天殿鸱吻,惊得盘旋其上的金丝雨燕振翅高飞。
老皇帝布满刀疤的脖颈微微颤动,仿佛又见鄱阳湖水战时的流矢擦过喉头,"贪墨三十两者剥皮揎草,朕倒要看看永嘉侯府有几张人皮可充算盘!"
朱标忽然从袖中抽出发黄的卷轴,羊皮纸边缘的焦痕恰似当年徐达焚毁的北元密信。"儿臣已将《贞观政要》注疏呈至文华殿。"
他指尖拂过卷首太宗与魏征对弈的工笔绘像,画中棋枰的经纬线竟与宫道砖缝严丝合缝,"只是不知父皇的棋局里,可容得下活眼?"
玄武门守将的铜壶滴漏突然发出异响,戌时的更鼓与宫门闭合的吱呀声同时撕裂暮色。
朱元璋的瞳孔里倒映着两重影子——朱标染血的貂裘在风中翻卷如垂天云,而二十年前那个攥着《武经总要》追问他兵法要义的孩童,正从宫墙斑驳的朱漆里渗出淡淡血痕。
"回宫!"老皇帝猛踹马腹,黑骏马跃起时掀翻道旁积雪,露出下面埋着的半截断箭。
这是去年检阅神机营时朱标射偏的鸣镝,箭簇上"以德化民"的篆刻正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朱元璋突然想起三日前太子在春和殿说的那句"刀锋过利易折",喉间竟尝到鄱阳湖水战时的咸腥。
朱标伫立在逐渐闭合的宫门前,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砖缝的声音恰似户部算盘珠碰撞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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