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看中金日磾,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人味儿。桑弘羊眼里只有利益,奉行的是国家主义财政政策,在他看来,只要朝廷有需要,士、农,工、商各阶层就要无条件的给朝廷输血。

从陇西郡这件事就不难看出,

桑弘羊根本逻辑是地方必须给中央做事,税收有问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从中贪墨,却没想到是地方这个群体在表达不满。因为在他看来,地方没资格向中央提条件,所以,从基层出来的官员卜式一直看桑弘羊不顺眼。

这玩意说得高尚点,是义利之争,孟子说“义我所欲也,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但在实际情况中,并没有单纯的利,或是单纯的义,都是义利掺和在一起。

金日磾和桑弘羊的状态尽收刘据眼底,

各有用处。

群臣都有些沉默,陇西郡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小了说人家郡本来就穷,没有中央往他们那输粮转运,连自己活着都费劲。也就是吞并匈奴这两年多了牧业买卖好起来了,能反哺中央税收,本来家底就不算厚实,不想掏这个钱也是应该的。

往大了说那就没边了,假造上计大帽子一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而这事要如何发展,是大是小,实则都在刘据一念之间。

但,不要忘了东方朔给太子上的课,皇帝尽量不要自己下决策,最好的状态就是群臣说出不同计策,然后让皇帝来挑。

李敢适时开口道:“陛下,末将觉得陇西郡这事做得不地道,大军行进沿途吃粮,也不是非到他们那里打秋风,专吃他们陇西郡的粮食,其他郡没扣,何以偏偏他们扣下了?

将士们那是为朝廷打仗,吃他们点粮食还要斤斤计较了。”

刘据看向李敢,在心中暗道,

大汉第一双号红棍,不拉弓箭,开始看起兵法了。

他第一个表态,是在为自己解围,同时又很清晰表达了军方的态度,毕竟此事是因军队吃粮而起。

李敢不需要去考虑陇西郡的情况,陇西郡多穷跟他没关系,李敢既然是大将军,哪怕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在官面上也要为将士们的利益发声,

把你扶到台面上,就是要你代替大家的利益提出诉求的,要不刘彻之前几任的丞相是被怎么换掉的?

李敢确实成长很多。

想到以前被自己白嫖的李敢,刘据不由有些感叹,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有些事情到了一定高度自然就会了。

一个声音出来,另一道声音也要出来,

古往今来,朝堂上的事就是如此,要有打擂台的人支着,就像勇者斗恶龙,恶龙都没有了,勇者还是勇者吗?

孔仅皱眉道:“李将军此言差矣,陇西郡不产粮,难以承担如此庞大的粮食损耗,上计数目有差也情有可原,

他们不敢和朝廷开口,只能自己在上计抹掉,这事做得不合规矩,但因此事判他们假造上计未免不近人情。

朝廷年年输粮转运贴补边境,维稳才是第一位,他们能掏多少就掏多少,逼着他们欠着朝廷的钱供税,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最后还是要朝廷补贴,他们羊毛出在羊身上。”

孔仅本就是大商人,入仕途又进了大司农署,凡事都从钱出发。

李敢斜了孔仅一眼,拿刀枪的人,与整日拨弄算筹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刘据依然不开口,就是看着、听着。

桑弘羊本就对孔仅推荐曹充术不满意,孔仅此话说得让老桑更憋不住了,冷声道:“陇西郡就算有难言之处,也应先上呈陛下,经由圣上定夺,万没有自己擅改上计的道理,以后有样学样都这么干,岂不是乱套了?大司农署还怎么算账?!”

老桑心里是真憋气,一把岁数了,还跟着没日没夜的打算筹,累得尿尿焦黄。

若是刘彻在这儿,一定会严办,将陇西郡官员全都押到京城。刘彻倒不是很在意账目算得费劲,毕竟不是他亲自算,他的思路很清晰,今天陇西郡敢擅改上计,明天是不是就要带兵造反了?

刘彻怕的是权力失控。

霍光也是在旁看着,沉吟片刻,向刘据行礼:“陛下,陇西郡此举确是不妥,应打回上计,按考成法处罚。”

刘据心里早有数了,闻言,点了点头,认同了霍光的提议,又补充道:“金日磾,事后在陇西各县都设均输官。”

均输官就是移动金库,

金日磾会意,陛下是要事上罚你,私下助你,一拉一打间尽显王者风范,

“是,陛下。”

这么处置,谁都挑不出理。刘据对边境还是很看中的,况且边境一带可不比以前,现在既是农牧混合区,又是商道中转站,成天大量的财富来回流转,陇西郡能不眼红吗?

刘据更不怕边境暴富失控,朝廷定税是干什么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宏观调控。这就是刘据的经济视角,钱是死的,粮食也是有数的,把这些资源在大汉疆域内转起来才有意义,不然刘据就像仓鼠一样囤积着,没有半点用处。

高度不一样,视野自然就不一样。

刘据挥挥手,

“接着算,把大司农署的人都叫来一起算,朕去科馆一趟,等到新算筹拿出来,你们若能快些上手,明天天亮之前就能算出来了。”

听到据哥儿要走,霍去病也没心情摇旗了,回身把号旗塞到李敢手里,嘴上嘟囔着:“你来替我。”

说罢,不容李敢开口,屁颠屁颠就跟上据哥儿了,霍去病人都走远了,李敢无奈道:“是,将军。”

...............

另一头

田千秋提着曹充术,直奔大司农署,

他知道现在大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今去年的仓粮全算出来,再统一调配,这事儿干不成,其他啥事都是白扯,

“唉唉唉,老田,我自己会走,你老提着我干嘛?”

曹充术正视田千秋。

见状,田千秋气不到一处来,他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去抓曹充术,来回往来给他累得烦躁极了,微怒道:“你少他娘的斜眼看我!”

曹充术狂归狂,但也知道这事是娘娘下令的,不敢怠慢,没和田千秋顶嘴,又斜视着看向田千秋,“这样好了吧?”

田千秋见曹充术“正视”自己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

刘据那边带人去霸营走得太急,田千秋抓到曹充术就一路进宫,也没和别的官员对消息,不知道陛下已经亲自出手了。二人来到大司农署,见大司农署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又去哪算账了?”

田千秋喃喃道。

他知道现在大司农署只能看一件事,

算账。

曹充术那装逼劲儿又来了,冷笑道:“他娘的,真有意思,这么多人都是白吃俸的啊,一点账算不出来!我看不如你和陛下说说,把他们全贬了,就用我一个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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