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茶香悠远,下午昏暖的阳光将树枝的影子照在窗棂上,交错纵横似一张巨大的网。

“森罗小姐想同罗网谈什么?”

“谈谈彼此各自的未来。”森罗转动着手上白底青花的飞鹰瓷杯,“秦王政十二岁登位,主少臣强,罗网自然过的风生水起……但人总是会长大的,如今秦王正值风华,君权与臣权只会越发水火不容……据我所知,如蒙恬、王翦等年轻将领似乎格外得秦王青眼,若有时机,必然能凭借军功封侯拜相吧……到那时,罗网的处境想来会有些尴尬。”

罗章不经心地淡笑道,“王上尊吕相为仲父,平日相处颇为亲和,小姐有心不防多关注韩国之事,至于那些道听途说之言,一笑置之足矣。”

“这算是掩耳盗铃吗?”森罗袖中掉出一枚信筒,沿着茶案滚到了罗章面前。

“打开看看吧。”森罗笑着示意道,“是我杞人忧天,还是阁下自欺欺人,便自有分晓。”

罗章倒出信筒中的信笺,眼神突然暗光毕露。

“我想,这则情报应当能够帮到罗网。”

“小姐想与罗网交好?”罗章放下信纸,审视地看着森罗,“当年南璃城之祸,罗网属实出力不少,你为了报仇雪恨与夜幕这般不死不休,似乎没有理由放过为虎作伥的罗网吧。”

“绞杀夜幕确是为报仇雪恨……可阁下为何不问问,我报仇雪恨到底是为了什么?”

森罗抚摸着釉面上的雄鹰,嗤笑道,“杀父弑母之仇也好,玄灵军覆灭之恨也罢,都与我有什么关系?说句实在话,我连父母的音容笑貌都已经记不清了,对玄灵军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感情。”

森罗放下茶杯,瓷盏与木质的茶案发出敦实醇厚的响声,“湮灭在历史里的侯爵、公主、军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说穿了也就是在史书上的几个名字后多添一笔生卒年月,比起让香案上的牌子高兴,我更在乎通过报仇能得到什么。”

这番冷漠之辞在任何人听来都称得上背祖忘宗,合该不得好死,却引得罗章露出赞赏的笑容,“小姐想与罗网交换什么?”

“让夜幕成为我权力更进一步的基石,为我带来玄灵军和父亲旧人的忠诚……而罗网得到一个能在秦国王权更迭中提供助力的帮手……换句话来说……”森罗阴冷地笑道,“我会成为笼罩在韩国上空,新的夜幕!”

“夜幕不过是个合作对象,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啊,森罗小姐,罗网的选择似乎有不少吧?”

罗章格外中意那些为了追逐权力便不计代价的野心家,而如果这个人刚好是个聪慧美丽的女人……那简直是最令人心动的猎物。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只心高气傲的蝴蝶被蛛丝死死缠绕的可悲模样了。

“韩宇与武将文臣都有不错的交情,身为公子又有登顶王位的资格,似乎是个更好的人选……或者借着战事再扶植一个如姬无夜一般的草莽,也很不错。”

“怎么,罗网是想再培养出一个如姬无夜这般的蠢物给自己添堵?是嫌这些年过得太轻松了?”

森罗讥讽地嘲弄,姬无夜这种暴发户一时风头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罗网明里暗里不知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可偏他拎不清,看不明,自以为有多大本事,却不知他始终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扔掉的棋子。

“至于韩宇……一个左右逢源,靠着向王公勋贵让步妥协而登上王位的公子,注定也会被臣权掣肘。

若他无能,便只是个大权旁落的傀儡,对罗网毫无价值。”

森罗推开窗户,看着不远处宫殿,最高的金顶被西垂的落日织就的霞光晕出淡淡的绯色,万千光华集于一身,端的是光芒万丈,可投下的巨大阴影却霸道地遮蔽了所有,唯我独尊!

“如他真有剪除权臣,收拢河山的雄才,那至高的王权如何还能容忍被人凌驾其上呢?”

“小姐高论。”罗章走到森罗背后,同她一起看向那壮丽的金殿,“罗网会阻止不合时宜的妄动兵戈,但小姐也不能坐享其成。”

“罗网想要什么?”

“血衣侯的死讯。”

“罗网胃口不小啊!”森罗皮笑肉不笑地瞪着罗章,“血衣侯世代镇守边疆,树大根深,地位稳固,我这次出手也不过是想分裂他的兵权,你倒是真敢提要求!”

“没了镇南侯,白亦非才十余载权倾朝野。”罗章伸手环住了森罗的细腰,唇齿贴在她的耳畔,蛊惑道,“没了他,才有小姐你的大权独揽……”

腰间的手悄然放开,罗章回到案边举起森罗用过的茶盏,新沏的茶热度稍减,正是最适合入口的时候。

贴着瓷盏上唇彩留下的浅淡印记,一饮而尽,罗章笑道,“多谢这些日子的照扶,那么便请小姐容我在阴暗的角落之中静候佳音了。”

人影消散,瓷杯坠落,残骸遍地。

森罗蹲下身收拾地上瓷片,仔细到连不过指甲大小的碎屑都妥善的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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