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
几个月前，她妈妈跟她说过——
湘江里，住进了一位神。
江神欢愉，下水捕鱼的父亲才能丰收。
神若发怒，江水就会漫上河堤，淹没江岸的一切，也能把人淹死。
那么轿外的人是看见江神了吗？
她再次把头探出窗外。
呼。
江雾扑面而来。
女童勉强睁开眼，似乎看见一道魁梧人影，行走在江面上，朝她靠近。
“江神……”
只余一声呢喃。
女童剩下的视野里，尽是大浪遮天。
“江神……江神现身了！”
岸边与码头，早已乱作一团。
白潮村前来献祭品的男人，全都望见了方才发生在江水当中的一幕。
抬轿的八个大汉不知为何失足，和轿子一起跌倒。
随即一阵大风吹过江面。
江水流卷，瞬间形成一道巨大漩涡。
水下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巨兽，迎风张开嘴巴。
那八个大汉还没来得及惨叫，便随轿子一同被吸向漩涡，噗嗤两下，就卷到江心。
紧接着。
他们看见，一条龙抬起了头。
“那一定是江神，江神爷爷喜欢咱们的贡品，祂喜欢，祂很喜欢的！”
最初诵读祭文的老头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胡言乱语几句，他开始面朝江心磕头。
一边磕，一边祈求江神庇佑，拜求江神饶命。
岸边的人很快跑光了。
只剩他还在磕头，额头刚干涸的血迹又汨汨往下流淌。
四周慢慢寂静下来。
江水依旧“哗啦哗啦”拍打着码头，红绫猎猎的响声不绝于耳。
老头颤巍巍地抬起头。
簌簌。
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被流水拍在码头的石桩上。
他浑身一激灵。
膝盖却不由自主地往前挪。
一点一点挪到石墩边沿。
他扒拉着石墩，探头一看。
原以为底下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没想到只是一张纸。
一面是“祭”。
另一面空白，涂满了浆糊。
老头松了口气。
刚想往后缩回去。
一个浪头拍来，水里的纸被浪翻了个面，空白的一面朝上，并悠悠浮了起来。
奇怪。
老头止住动作，盯着纸张有些纳闷。
按理说，空白面糊满浆糊更重，应当往下沉，怎么反倒浮上水面嘞？
难不成水下有鱼？
好奇心占据上风，老头心里的恐惧也淡了许多。
他四下探头，想找一根树枝什么的，把纸张挑起来一探究竟。
但没等他找到棍子，水下“哗啦”声变大。
老头于是又扭回头，直勾勾盯着江面。
水开始往上涌，像是用铜盆煮沸了，咕嘟咕嘟冒泡。
有什么东西要上来了……
他更往外探些。
突然。
哗啦！
一道水花散开。
纸张摇摇晃晃，像是又要沉下去。
原来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老头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咕嘟。
正好他额头上一缕鲜血滴落，砸进江水。
哗！！！
血晕染开。
那张纸蓦地冲上水面，纸下像是顶了什么东西，纸面变得凹凸不平。
老头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他脑袋里仿佛劈过一道闪电，让他从头麻木到脚底——
纸面上突现的分明是一个人的五官！
那是张人脸！
紧贴着纸张，紧贴着纸另一面的“祭”字……
老头下意识惊叫，却发现喉咙宛若卡死了，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趴在石墩上，面朝江水，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远岸。
纷纷攘攘的人群还未回来。
只有一道瘦削身影，孤零零站在道路中央。
她披头散发，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睁得通圆，透过水草般杂乱的头发，死死凝视码头方向。
她仿佛看见了老头垂死挣扎的模样。
脸上闪过一抹大仇得报的畅快神色。
“还没完……”
“江神……村长……还没完……”
“我梦见了，一个神仙将你取代……你这个恶神，你们这帮恶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女人呢喃着没人听得懂的胡话，回身走进村子。
码头方向一片死寂。
江水好像不停止了涌动，趴在石墩上的白关柊也似乎停止呼吸。
一切都安静了……
半晌。
一只破旧的轿子浮上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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