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早些老张告诉我了。”

“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试过了。”

“吃吧。剑诚,喊上伯父一起吧。”苏霁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苏怡芸轻轻抿了抿嘴唇,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啊,这个我得回管驿问问老爹去。”

“那就今晚吧。”

陆剑诚听完点了点头,随即与他们道别,朝驿站走去。

一路无话,二人回到了苏府。

还未踏入府门,远远地就看见中堂之上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紫气东来”,下方挂着一幅大大的钟馗画像意为吉祥,中间茶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花瓶。

左右两侧的红木交椅上,苏乐直和苏夫人蒋佩雯端坐着。苏乐直脸色并不好看,确切来说是阴沉得可怕。

“爹。娘。”苏霁和苏怡芸二人齐声喊道,随后向苏乐直和蒋佩雯磕头行礼。

“吱~~~咚!”

随着木门关闭那冗长刺耳的声音,府门被缓缓合上,家丁默不作声的各自退下。

苏乐直冷冷地开口回应道:“嗯,子桓,今天去哪了。”

“今日背了功课,去玩了。”他淡淡的回应着,他知道接下来少不了一顿骂。

苏乐直眉头一皱,目光落在苏霁脸上的伤痕上,问道:“那你脸上是?”

“路过了个破屋,遇到了.....”

“还要狡辩!”苏乐直怒喝一声,随即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苏霁的脸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我都听说了!你是跟他去厮混打架去了!”苏乐直厉声喝道。

“我救了...”

“啪!”苏乐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铁青。

“你自己看看你的脸搞成什么样!还跟他厮混下去你迟早变成废物!”

苏霁低头看着地板,用舌头顶了顶脸颊上的刺痛,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我花这么多银两供你读书,盼你日后成才,你是这么回报我的?”苏乐直没等苏霁回应,又继续说道:“我在外跑商每日披星戴月,每一两银子都是我的血汗钱,你对得起我吗!”

苏霁选择了沉默,这样的争执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次。苏乐直也从来不关心事情的原委,好似自己就该钻进书里面,稍有懈怠就是愧对父亲。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我盼着你能当官,你能赚点轻松钱养活你自己,不用像我一样.....”

“我接手家里生意也会做的比你好。”苏霁轻声的打断了他。

“什么?你再说一次!”苏乐直突然提高了音调,声音尖锐刺耳。

“我接手家里生意做的不比你差.......”苏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从小我就是得一直住在书中,是你一直拒绝把生意交给我,我绝不比姐姐差也不比你差!”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接近于咆哮。

苏霁说话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他依然死死瞪着对方,把心中所有的不甘都从眸子中发泄出来。

苏怡芸迅速挡在苏霁身前,双手紧握他的胳膊,眉头紧锁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你!你!”苏乐直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蒋佩雯急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

“子桓,你跟我下去!”苏怡芸起身,拽着苏霁的胳膊。

“是你一直把我关在牢笼里!是你要我活成你要的样子!是你只盼着我做你未曾做到的事!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是....”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蒋佩雯起身反手重重地打在了苏霁的脸上,她脸色铁青,严声呵斥道:“下去!”

苏霁被这一记耳光打得有些失神,苏怡芸见状立刻上前,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回了房内。

渐渐地,苏乐直的呼吸变得平缓了些。他用手扶着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五十了,他根本不知我的不易。”

蒋佩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孩子还小,不懂事,长大了会明白的。”

“要打仗了,近日盐税又高了,私盐入关太难。”

从他的倾诉中蒋佩雯感受到了危机,也能理解他迫切想让苏霁考取功名的原因。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过往的回忆逐渐涌上心头。

早些年,二十岁的苏乐直还是个街头混混,家境贫寒,仅能维持温饱。那一年,他娶了佃农家的女儿邹氏。

不久后,邹氏怀孕,却在年中因营养不良而流产,身体也落了病根。同年,邹氏父亲也离开人世,他日夜懊悔反思,变卖了家里的农田自此从商。

从事许久食盐生意的他,生活虽是有了改善,但昂贵的药费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直到新到任的知县与他合谋私盐生意才一步步开始好转。

永乐元年,邹氏生下了苏怡芸,但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次年便离世了。自此以后,“官商勾结”这四个大字一直压在苏乐直的心头,他深知一旦东窗事发,便是灭门之祸。

在他的心中商人永远是低贱的工具,只有手握实权的官才能真正的踏上那一级台阶,踏入那一个阶层。

苏霁回到房间,背对着苏怡芸默默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苏怡芸则坐在一旁。

“为什么你是女娃。”这句话,如同沉重的阴影,充斥在苏怡芸的整个成长过程中。

好似所有的努力都可以因为自身是女孩这一句话否定,她也恨过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是嫡长子的身份自己会受到不少的夸奖吧。

诚然,父亲对她也不算差,至少能让她处理生意,而非只是把自己当做政治联姻的工具。

她不恨父亲,但对于苏霁这个弟弟,说不羡慕是假的。她羡慕他可以得到父亲更多的关注和期望;她羡慕他作为男儿的身份,在家族中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机会。

这些复杂的情感如同乱麻般在苏怡芸的心头交织,顿觉心烦意乱。她受不了这安静的环境,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子桓,今晚如何是好?”

苏霁没有回应她,始终背对着,不知是否睡着了。

见这种情形也只有自己能和父亲去说了,她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宿迁驿站内,陆剑诚一路上对着各个百户各种作揖客套,最终来到了陆东明房前。

“阿爹。”他轻声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

陆剑诚刚进门,便见陆东明正与百户王珪低声交谈。王珪两年前升百户,他出身贫寒,靠实绩从力士一步步爬到百户的位子,是个干实事的人。他与陆东明交往甚密,因此陆剑诚也无需避嫌。他向两人行礼问好后,便在一旁坐下。

“依我看无论此次圣上此回御驾亲征是否有所实绩,也不能让那张进民去了。”王珪往前凑去,把声音压到几乎只有三人能听清的程度继续说道:“陈家羽翼日渐壮大,倘若张进民进入其之下,这千户所岂能容你我二人?”

“但你何以见得能影响千户大人的决断。”

“陆兄,我是知道的,你能有今日成就都是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至于小弟出身寒微可不想丢了此为朝廷效力的机会,若日后陈家羽翼渐盛,倘若调任边塞,处处掣肘你我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王珪出身底层,混迹官场的时间也不长,说话较为直率。在许多场合,陆东明都劝他谨言慎行,所以在大场合他几乎保持沉默。但与陆东明交情深厚,他才会如此直言不讳。

“能为朝廷出力相信你我都不会推辞,还望能选上吧。”

说完,陆东明轻轻点了点耳朵,示意隔墙有耳,王珪也识趣的告退。

王珪离开后,陆东明用手抚平紧皱的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问陆剑诚:“诚儿,何事到驿站找我来了。”

他注意到陆剑诚的肿胀的额头,只是没有过问。他知晓陆剑诚好行侠仗义,自小出门十之二三都会挂点彩。

“呃...”陆剑诚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也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陆东明烦躁地用手指点着额头,他与苏乐直算是旧相识,早年间两人有隙,苏霁和陆剑诚都不知晓此事,只知二人相识。

如今,像是赶鸭子上架一般,既然别人请了,自己不去便是落了他人面子,他也只好点头答应。

仆人轻轻敲响了房门,细声说道:“少爷,申时末刻了,老爷和夫人在膳厅等着了。”

“嗯,下去吧。”苏霁回应道。

苏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站在银镜前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脸,至少不细看看不出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走出了房间,浅蓝色的棉枕上,还留着一滩未干的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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