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七年,十二月十五,北风正刮的紧。

长乐府西二十多里外,两辆马车停在山脚下。

留下朱权看顾车辆,李大狗牵着卫殊,走在通往汤谷的小径之上。

身后是明天才会离开长乐府的都尉常恒。

兔裘虎帽的卫殊,肩膀背一张楠木弹弓,腰上挂一柄黄檗木剑,低头跟随李大狗的脚步,一言不发。

小径蜿蜒,枯草覆霜,直通山谷深处,一道篱笆后面,立有几座草堂,一条小溪玉环绕,两处清潭云霞生。

晕晕有雾气,潺潺流水鸣,着实是一处冬日难得的胜景。

李大狗停下脚步,站在了篱笆门外,轻轻叩响了虚掩的柴门,朗声说道:

“成大夫,在下常恒,带卫殊前来拜访。”

“门没锁,请进。”

中间一座屋子,传来了成轺的声音。

李大狗推开柴门,三人走了进去。

跨过两座不大的蕴蕴湖泊之后,周围的气温立感上升了许多,旁边有几块开垦的田垄,种植了一些多年生的药材和耐寒的菜蔬。

三人踏上了一座丈许拱桥之后,就看到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人,急行几步前来迎接,后面屋檐之下,正站着一袭青衣的成轺。

“三位有请,家师等候多时。”年轻人稽首行礼,右手往前一引。

“有劳……”

常恒与李大狗抱拳回谢。

后者听他对成轺言称‘家师’,眼皮跳动了一下,忍不住暗暗猜想,这人多半不是什么凡俗之人。

只是前车之鉴不远,李大狗说什么也不敢随意侦查别人身份。

走到茅屋近处,连年幼的卫殊也一同跟随李大狗和常恒,对成轺行礼问好。

“各位无需多礼,请…”

成轺回礼,邀请他们入内。

踏过几节木质楼梯,几人进入屋内,之前迎接的年轻人,将门关上之后,很自觉的前去煎茶。

此屋外面看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简陋,好似不能经受一场稍大些的风雨。

入内之后,方知里面有大木加固,隔板遮风,脚下的光洁地板及四壁字画装饰,不说精心考究,至少表明屋主还是费了一些心思。

左边立有一个三层书柜,摆放的书籍不多,也就二三十本,看名字大多是草木药石之类的医书。

屋里没有放置桌椅,只有一张原木茶几和几个黄麻蒲团。

显然,这里平时只作主人小歇,不是居住和正式待客的地方。

“屋舍简陋,三位见谅,请坐……”成轺坐至北面主位,对三人一摆手道。

常恒环视一周,入坐蒲团笑道:“此地静雅,是个精心读书的地方,何来简陋之言。”

“老先生过奖,此屋是城内王氏所有,在下不过借住而已,除了两套茶饮器具,书籍笔墨,其余皆是原物。”

成轺淡然一笑,提起身边茶壶,为几人各斟了一杯清茶。

斟至卫殊身前之时,还特意说到:“小娃你也试试,这茶入口清香,回甘久远,及不上你夏日里喝的蜜水茶饮,现在这天气却正好合适。”

卫殊望了他一眼,嘴边动了动,没有说话,默默从兜里掏出了两个大红柿子,直起身子往成轺那边推了过去。

“哈哈,难得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这两柿子果然又红又大,一路行来可冷了吧,快喝茶暖暖身子。”

成轺笑容和煦,摸了摸卫殊的脑袋,然后示意三人喝茶。

“谢谢成大夫…”

卫殊也确实冷了,见李大狗拿起了茶盏,赶紧伸手抱起轻轻喝了一口。

入口之后,果然清香回甘。

李大狗更是不会客气,大佬身边的东西,哪怕再是寻常,说不定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喝完之后赶紧为三人续上了一杯。

舌尖在口中转动了一圈,细细品味其中余味,然后开口说道:“多谢成大夫盛情,在此休息时间,也允许我们上门打搅。”

“无妨,本出于我的邀请,近来天寒,我观小殊的病情,便是与肚胎之内的先天寒气有关,早日服药治疗,他也好的快一些。”

成轺呷了了一口清茶,放下了手中茶盏。

“哦,成先生可知小殊此病,缘何而得?实不相瞒,由于来时突发变故,小殊之父不幸罹难,我虽知晓其病是天生而来,却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李大狗这话,还真不全是试探成轺,也有好奇的原因。

“这么说来,你还真不是他的亲哥,难怪他会说要还你钱。”成轺点了点头,似有恍然。

“我与卫殊相逢河西,其父对我也有半师之恩,只是后来遭遇山崩,我没能及时救下卫夫子,实在惭愧。”

李大狗粗略提了一下,点到为止。

“这可真是命运多波折,千般不由己啊。”成轺微微感慨,便说起了卫殊病由。

大体是胎儿未成型时,母体受寒而至,其后一两天内,虽然救治也算及时,母体无恙,胎儿却是一日多变,所以落下病根。

言罢,伸出右手予卫殊诊治把脉。

又是一番望闻问切,最后才书写了一张方子,给予身后的弟子,道:“这里面的药我昨天都带回来了,你依量抓药,可在这里煎煮一次。”

李大哥带着卫殊起身拜谢,道:“成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先生是否成全?”

“哦,且说来听听,若是不能答应,在下也是无能为力。”成轺没有感到意外,好似早已知晓了什么。

李大狗牵起了卫殊右手,斟酌两息,沉声说道:

“我有要事即将西行,旁边的常老先生也需回京复命,前些时日我曾写信,托我一名好友前来照顾小殊,直至小殊身体痊愈之后送他回家,奈何友人所在之地,离此甚远,非一旬半月能到,我实不能久留,不知能否将小殊,托付给先生照看一段时间,期间医药之资,日常之需,皆可双倍给予,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成轺没有看他,反而望向了他右边跪坐的卫殊,见他低眉垂眼,目光暗淡,这才直视李大狗的眼睛。

不满的道:“阁下莫非以为,成某是个贪财之人?”

“不敢,实在是在下有些难言的苦衷,一个多月前我莫名遭了暗算,至今还不知道为何着道,前几天我又被仇敌伙同另外一人追杀,还是成先生冒险救治,才能侥幸活命。所以,在下旧事未了,实在不敢让小殊跟在我的身旁。”

李大狗赶紧直起身子,抱拳施礼,眼角看到卫殊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心中暗叹,

‘我的这些谎言,也就能骗骗你罢了,只希望你以后能有福源,届时也能原谅我就好。’

“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也是你们江湖侠士一贯的作风,你现在倒好,自己有了麻烦,无法妥善解决,却要托付我一个小小郎中。”

成轺一声冷笑,又接着道:“若非看在小殊乖巧伶俐的份上,前日里我就不会邀请你们今日上门。”

“麻烦先生……”

李大狗扯了扯卫殊的袖子,后者有些不情愿的直起了身子,低下脑袋,拱手在前。

成轺盯着两人,看了许久,见他们一副自己要不答应,就不会起身的样子,遂叹口气道:

“也罢,不看在你的面上,也要看在小殊的面上,至于什么日常所需,汤药之费,有小殊两次给我送的柿子,也一并不用给了,这段时间,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做一个煎茶煮药的童子吧。”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虽然觉得此事过于简单,李大狗还是忍不住心中大喜,连连弯腰道谢。

要不是害怕前功尽弃,他都想摁着卫殊的脑袋,在地上狠狠磕上几个响头。

“多谢先生。”

卫殊也弯腰拜谢,只是语气之中却多了几分生疏与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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