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萧萧瑟瑟,锦官城中却是另一番景色。

这番今冬初雪,于市井小民而言,是有碍生计的天公不作美,但于锦官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来说,却是风雅别致的瑞雪兆丰年。

早有今日无事的大小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于暖阁之中,或吟诗作对,或围炉煮茶,更有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时值晌午,街上行人渐少,但闻一声长唳,一只海东青破雪而来,飞入锦官城中。

这海东青原是北地深林之中才有的鹰隼,南方极少见到。若要运输喂饲,更是难上加难,多因水土不服,半道而死。故而这南方蜀地,驯养海东青的人屈指可数,锦官城中,更是只有一位。

滞雨堂现如今的当家人,唐馥。

相传唐馥对于这只海东青极为宝贝,不论去往何处,都要携之同行。江湖中人常言道,若在天上瞧见这只海东青,那么唐馥定在周遭附近不远处。

海东青一路飞掠,直往城北的滞雨堂总坛而去,想来滞雨堂这位行踪飘忽不定的新主人,此刻便也坐镇于总坛之中。

只是谁也不曾瞧见,这只海东青的腹下,还伏藏着一只小小羽雀。在海东青低低划过某一处茶楼房檐时,那羽雀扑棱几下翅膀,借着海东青宽阔的双翼遮掩,悄悄飞进这座茶楼之中。

茶楼包间靠窗的位置对坐着一男一女,二人都是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男子瞧着稍长些,气质文雅,一袭白衣,腰背挺得笔直,像个读书人。

女子气色慵懒,五官玲珑,唇上抹着淡淡胭脂,以碧玉簪子盘住头发。天色大寒,她裹了一件油光水滑的漆黑貂裘,那羽雀在屋中盘旋几圈,便欢快地鸣叫几声,落在了女子的肩头。

“海东青不过是个金蝉脱壳的幌子,好叫人误以为你还在滞雨堂中。而这只羽雀,才是真正的信使。”温逐鹿饶有兴趣地盯着唐馥肩头那只羽雀,“‘海东青在何处,唐馥便在何处’,为了让这传言流遍蜀中,滞雨堂想必是下了大功夫。”

唐馥以食指指节轻搓羽雀绒绒的胸脯,再取下系在其爪上的信筒,面无表情,“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江湖人最爱捕风捉影、胡言是非,只需些微推波助澜,他们自会以讹传讹。”

温逐鹿含笑点点头,目光却还停留在那只乖乖呆立的羽雀之上,“这雀鸟温驯得实在不像话,方才与那猛禽互相配合时,二者竟也能互压本性,一个不逃,一个不抓。如此驭鸟之术,这世上倒也罕有。”

“温先生其实是想说,这是出自某位九州君的绝学吧?”唐馥拆开信筒,细细读着信上小字,声音不温不火,“想问便问,不必试探我。我确与那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这也的确是《扶摇引》的皮毛,可满意了?”

被反将一军的温逐鹿哑然失笑,“堂主坦荡,在下自愧不如。”

“不是什么机缘,我也当真只学到皮毛。”唐馥读完信纸,随手投入火盆中,“如你二人所料,城外的确有大澄番子的踪迹,但为防打草惊蛇,我的人不敢靠的太近,大澄具体来了何人,瞧不清楚。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先生也是如此。”

说完这话,唐馥直勾勾盯着温逐鹿。

“堂主恕罪,不是温某不欲尽言,只是这番布置,我实是不知晓底细。”温逐鹿知道唐馥心中所想,笑着摊了摊手,“我从未插足大澄在蜀中的诸番安排,若贸然打听,反要遭人疑心。今次入蜀,我亦是遮掩了行踪,故我虽猜得到大澄武林有所动作,却也不知确切是谁。”

“不过若是要温某贸然一猜,那最有可能出手的,要么是三心宗的少宗主——‘小梅妃’梅小狸,要么是那位行踪不定、姓名不具的少阴府新晋剑君。”

“但这两人也好,余下的什么高手也罢,只要不是北地那些老一辈的家伙们出手,叫墨潼这遭有心算无心下来,想来都是必败无疑。”温逐鹿瞧着窗外雪景,倒是对墨潼的手段显得极放心。

“不过若真的是那位少阴剑君出手,败是照样会败,但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这是何故?”温逐鹿这番话倒是叫唐馥略感讶异,“阿潼虽常常心慈手软,大是大非上,却也从不见得糊涂。”

唐馥肩头的那只羽雀此刻扑腾着落在二人之间的茶桌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发出轻轻的咕咕声。

温逐鹿抬手,以指腹轻抚这雀鸟的羽翼,“说来话长,不过这倒与这位静王殿下心慈手软的毛病无关。只缘这少阴剑诀始终是条残缺之路,能在这条岐路上走到尽头的少阴剑君,压根就不应存在于世。”

“入蜀途中,我遇见过那位极精于剑术的九州君前辈。我曾言道,唯有极阴之体,方能将暴烈如火的少阴剑诀修到完满。”

温逐鹿以手掌托起那只羽雀,凑至面前细细端详,“彼时我错谬以为,极阴之人只是世所罕见,与那赵静礼的百感之躯一般百万中而有一,虽少,但有。”

“可实则不然,此二者看似一般,实为两样,绝不能相提并论,共为一谈。”

唐馥微微蹙眉,“请先生解惑。”

“百感之人,虽夺天地之造化,纳日月之玄机,但照旧是遵天道而生,机缘巧合之下,仍是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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