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冬天的寒冷程度再一次刷新顾如意的记忆,不只是冷,风也刮起来了。
她在火车站里洗完脸后什么都没擦,此刻风就像针一样,顺着她的毛孔往里扎,外套也不顶事,被风吹得鼓起来,顾如意低着头,用手尽可能把领口拢紧,可手放在外面又冻得生疼。
苏日娜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还得是羊皮袍子才行!”
顾如意把火车票退了,或许可以称之为一时冲动,但更多的是想明白了。
奶奶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崩断了她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把她这些年来的苦苦坚持变成了一场笑话。
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次都会在那个想法刚刚冒头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去,然后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奶奶是爱我的。”
那张覆盖在真相表面的薄膜早就摇摇欲坠。
连顾如意都没想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冷静,大约是失望太多次,早就耗光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
所以,她冷静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彻底逃离那个她甚至不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这片相距甚远,交通不便的地方,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顾如意还没想好,不过眼下她有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办电话卡。
这是她逃离计划中的第一步,从前不换是怕奶奶有事联系不到自己,如今也不用担心了。
顾如意叹了口气,攥着领口的手从左边换到右边。
太冷了,她要不然还是买件羊皮袍子吧。
哈日查盖最初还不信,说阿穆尔:“你看错了,快点吃完回去了。”
阿穆尔指着窗户外面,语气愈发肯定:“不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哈日查盖将信将疑地转头,就看到有人闷头迎面走来,纤细瘦小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不是顾如意还能有谁……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火车上吗?”阿穆尔转头问哈日查盖。
“我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恰逢顾如意走到正对面,阿穆尔屈指敲了敲面前的玻璃,奈何她走得太认真,根本没有察觉。
阿穆尔转过头,还没等他说话,哈日查盖已经丢下筷子站了起来,玻璃门后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顾如意的脸冻得都快没知觉了,出来前她看过导航,明明才两条街的距离,本想着走过去也不远,但却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事实证明,在北方,轻易不要出现在室外。
哈日查盖身高腿长,几步路就追上了顾如意,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是没控制好力道,差点把她扯倒。
顾如意回头想骂人,结果一抬头对上哈日查盖那张脸,话堵在嘴边半天没能说出口,只余下一声尬笑。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还以为他们早就回去了。
站在外面说话不合适,一张嘴冷风就往里钻,顾如意被哈日查盖带进店里,推开门就看到阿穆尔在招手:“哈喽,又见面了。”
“坐。”哈日查盖替她拉开椅子,扬手招呼老板:“再来一碗羊杂碎!”
顾如意低头往有些冻僵的手心里哈了口气,合掌摩擦。
哈日查盖拎过水壶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谢谢。”顾如意道了声谢,将杯子握在掌心里,指尖酥酥麻麻。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阿穆尔问:“不是说回家吗?”
顾如意抿着唇,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先不走了,想再待一段时间。”她说。
“为什么?”阿穆尔下意识说:“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顾如意不说话了。
故事太复杂,实在不知道从何讲起,更何况她并不想把那些事说给别人听,就像把自己鲜血淋漓地伤口扒给他们看,然后收获一些或同情或安慰的场面话。
哈日查盖从桌子下面踢了阿穆尔一脚,示意他别问了。
阿穆尔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尽量挽回局面:“镇上不好玩的,你又没地方住,还不如跟我们回去。”
顾如意摇头:“不麻烦了,我待两天就走。”
阿穆尔极力坚持:“那怎么行!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总不能把你一个姑娘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又要跨年了,正好巴图布赫要回来,人多也热闹嘛!”
“还是不了。”
恰好这时羊杂碎端上来,顾如意放下水杯轻声道谢。
阿穆尔趁此间隙给哈日查盖使眼色,让他帮忙劝劝。
可能学医的人都容易心软吧,尤其阿穆尔当了阿布以后,越来越婆婆妈妈,什么事都要管。
哈日查盖权当没看见,给顾如意递了双一次性筷子,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准备雇个人帮忙。”
阿穆尔刚想说他没头没脑地突然提这个干嘛,话出口的前一刻,脑子忽然转过弯来,问他:“怎么了?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吧,我早就说让你招个人。”
顾如意闷头喝着羊杂汤,滚烫的汤汁从舌尖一路暖进胃里,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太过专心,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人说话时用的是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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