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没有再哭过了。

自那之后很久,入了深冬,就要过除夕,一年要过去了,漫长难熬的日子里,陈嘉沐从来没哭过。或者说,从她抬起头看慕容锦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就没有再哭了。

她的眼睛是两口干枯的井,流不出眼泪,也流不出笑意,流不出哀伤。那日在殿内,她撑在地上,仔细辨认那颗眼球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消失了。

慕容锦搬进琉璃宫,日日夜夜对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冷冰冰的陈嘉沐。他其实也有后悔的时候——是不是不该撒这样的谎。

使者说得很明白,陈清煜的眼睛太浅了,更容易被雪地灼伤,摘下来这一颗已经盲了的眼睛,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坏事。他还活得很好,而且成了他爹最喜欢的儿子。

但后悔归后悔,慕容锦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陈嘉沐。死了的陈清煜比活着的更好,至少断了陈嘉沐的念想。

小姑娘,没表情的小姑娘还能听话些,总比他动不动就看到她给陈清煜写信来的舒心。他们住在一起,陈嘉沐没有再写过信,就是一个娃娃,让她吃饭她就吃饭,给她梳头她就坐着。

宫人把琉璃宫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慕容锦只在吃饭睡觉时给她一点血,让她现形。

她是一只被豢养的宠物——每天只有很有限的自由。慕容锦也好奇她怎么突然改了性子,问她,也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确切的答案。她连笑都笑得很苍白,只是唇角翘起来,公式化地笑一下,不说话。

晚上的时候,他们睡在一床被子里,陈嘉沐也挺得直直的,慕容锦想搂她,就是搂着一节竹竿,一个瓷瓶,浑身的骨头硌着他,反而不舒服。

他问她:睡着了吗?

没有说话。

又问她:你每天不说话,都在想什么?

陈嘉沐还是不说话。

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慕容锦没有再等她。下人过来剪了烛灯,宫殿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陈嘉沐才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睁开眼,调整呼吸。

她攥紧了手里的刀。

这把刀,她已经磨得很锋利了。每次吃饭而慕容锦不在的时候,她就暗暗的磨她的刀。中间被平儿发现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平儿没有和任何人说。

陈嘉沐知道平儿有点可怜她——但她没什么好可怜的。这是她自己挑的路,她等来的报应,她从很早开始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只不过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错误。

这里是小说,是虚拟的空间。但她也是这空间里的一个角色。她太傲慢了,从始至终,她从没想过失败了怎么办,她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世界。回不去怎么办?她的潜意识里,好像一直有着一个承诺。

何钊的命运变动了,证明了她的正确。何钊的死亡又敲定了她的自大和错误。

她对待一个小说里的世界,就像在对待自己的考试,一个看似紧迫,实则很宽松的东西。

考试,千千万万次,从小学到大学。

总有机会。

一次不过还有下一次,一年不过还有下一年,大一拿不到奖学金还有大二,答辩没做好还可以下一次补救,一个公司的面试没过,还有投简历的机会。

她总有试错的机会。即使要付出试错的成本。

她坚信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就算没那么好,应该也不算太差。她对任何事都没有付出太多努力,因此对任何东西的要求都很低。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何钊死了,陈清煜也死了。陈嘉沐知道在原着里他们就死了,但既定的命运说起来轻松,真摆在她面前,叫她去尝,去看,她还是不能接受。

活生生的人,成了满地的血,成了一颗摘出来的眼球,一辈子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浓缩在某一件东西里,踩在慕容锦的脚底下,沾在慕容锦的靴边上。

她从没想过给谁复仇——但就算为了她自己,她也不想再活在一个男人的控制底下。

慕容锦是杀不死的。

但她总要试试。

她一直在算时间。

慕容锦死的时候,这一天会重置,是从半夜十二点开始的。但在柳国,半夜十二点没有更声。早一分钟,她会回到前一天的早晨,晚一分钟。慕容锦可能比她先一步醒来。

醒来了,如果不是他亲手杀她,她可能还是回不去,却也再没近身的机会了。

她不能做错。

数时间,这段日子,她没有一个时辰是不数的。直到能做到不管干什么都把时间数的分秒不差,她才有这个胆量来杀人。

陈嘉沐在心里数数。她的身上,已经慢慢地热起来了,活络出很多汗。手心是汗,手臂是汗,她故意穿得很清凉,上身只有一件小衣,为的就是不让慕容锦抓住她任何的衣裳。防止他反制。

头发也不能留。她的头发,太碍事了。

他有杀人的经验,杀过很多。她也有杀人的经验,只杀过慕容锦。

还有半小时。

慕容锦已经熟睡了。他晚上喝的茶里,被陈嘉沐悄悄的放了东西。

陈嘉沐轻轻地把头靠在床沿上,拿起柜子上剪烛的剪刀,去剪自己的头发。

成败只在今天了。

咔嚓,咔嚓。

陈嘉沐想起自己见到的方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鬼。他过得不好……至少这段时间,他过得不够好。

咔嚓,咔嚓。

曾经她想回去。如果慕容锦死了,她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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