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流泉清池后,从风跹阁翻墙出来时,正收到娘亲的传信纸鹤,她问及派遣护送的人选。
白日里的师兄,是否可信?
其实有白师姐足够,人多反而耽误行程。
可既然已经要选,我返途又要看姜姜和爹爹他们,多知晓一些最是稳妥。
藏宝地宗又是一块单独划分的地域,与其说是藏宝,不如说是物件备份处,有很多宗门翻修、传承、搬迁及活动事宜留存下来的记录在册的物件。
像是一个家里的储物室。
她来这的原因也很小众。
所以洛漪之前说,追求静心才会理一理的藏宝地宗,应该在藏书阁吧。
这儿太脏了。
门口也没有弟子看守。
我边拉开门,边低头点开腕机:
【绾清,与你同师门的昊孤年是怎样一个人?我有护送任务要与他一起】
那边回复很快,却没直接回答:
【绾清:什么事?是二长老指派给你的吗?】
否认,并把昊孤年的主动经过挑重点简单告知。
短暂停顿后:
【绾清:他在年轻弟子中威望很高,很受追捧和信任。】
【绾清:但在嫡系弟子中颇有微词。】
【绾清:精英,嫡系弟子,要得到他们的认同,实力只是门槛】
像绾清全面开花的人才,也难怪二长老那么宝贝。
只不过众弟子嘴里近来少了很多关于符宏的消息。
她和符宏清除痕迹的动作已经见效。
只不过,听说二长老曾把以前的配剑都让给符宏了,待他胜比首席弟子裴晁珉。
宗内更宣扬他将继承二长老衣钵的言论一度盛行。
如今,这泼天的偏宠,又该何去何从?
…
“图纸,关卡图纸,地貌图纸…还有…是在这一块吗?我看看…”
时间已至傍晚,昏黄的光从堆高的架子后斜漏,难以照亮房内的大部分地方。
瞧着没人,便把门打开借光。
正从架上查看,厚一指带有皮革的外包装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比其他的都要厚,且重。
无奈周遭书册和架上都积了灰,门外的风又渐起。
拿时吹蒙了眼,里面夹着的数张短封和残缺潦草笔记竟一股脑掉下。
捞都来不及捞。
我蹲下努力亮大眼睛摸寻,欲哭无泪。
即使找到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然……反正都没有人看见。
“咳咳。”
假咳着,尽量把散落的纸条拾掇好,四下借光收集再夹回皮革外包的中间。
心好虚…但又忍不住偷笑自己。
“嗯?这是?”
我瞧见一张完整方正的纸张,拿住斜看,笔力透纸,字形和笔法竟都让我眼熟。
蓦然顿住。
慢慢回头,往上看。
楼上木栏阴影里,竟真多了一人在。
与我平静对眼,瞧着我惊住软了腿。
又瞧我很快镇定。
她如水的目光才落我手里的手稿。
顿一会,垂下眸色便默然背离。
她未戴冠,背后只有白绳系发,散开的青丝步步飘远。
真是洛漪…
我低头再瞥内容: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忘我守一,六根大定”
“心无罣碍,意无所执”
静心咒?
怎么抄这些?
她本来就木头,还抄岂不要变成石头?
我本来也有事寻她。
小心爬了竹梯,上去时慢慢惊呆了。
一方阁楼,竟铺满了无数张手里一样的静心咒手稿。
笔墨比夜晚的阴影更浓重,纸张比银色的月光更为稠亮。
那人只静坐,低耸着肩头,看不见脸色。
身形的轮廓似乎又瘦了。
她的眸色依旧很亮,但不抬眼望人。
我的动静她肯定察觉了。
久到进来时。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那么重要。
我像是误入了一方凉水墨荷里,观着池中仙为她的命中人邂逅悸动后,褪羽耗元展现她的专情。
才几天呢…裴晁珉回来才几天…
静的什么,你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
“大师姐。”
“大师姐?”
我知她不会应,指着最近的手稿道:“这些我可以碰吗?”
那人不动不答。
“收拾一下,不会吵到你的。”
“这毕竟是藏宝地宗,我又是除师姐外最后一个到的,娘亲知道我又捣蛋,她会拆了我骨头给这翻修的。”
“大师姐若觉得行,点个头就可以。”
“好吗?”
实在怕错过她动作,我瞧得很用心。
没想盯过了头,引起她微抬颌再次投来目光。
不过几息,又作陌生移开了。
我开始拾掇散落又无人理却的手稿。
一张又一张,只觉得无比厚重…
洛漪是誊抄的,必定。
从手生僵硬到信手拈来。
她应和我一样,向来不信这些吃斋念佛求心安的事。
明明可以一剑了断的事情…却自我作捆,自我沦陷。
我即使身为你朋友,我也会心疼啊…
纸张实在太多,天色也越来越晚了…
怀里也抱不下了。
“那里有灯…”
“什么…?”
我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了,忙咳了咳,与人对上道:“什么,你要与我说什么?”
洛漪望着我呆了呆,短暂抬抬眉头。
“有灯的,在楼下。”
“不用不用…用不着。”
黑蒙蒙的,刚刚好。
但我慢吞吞的确影响到洛漪了。
我心有不甘,替她不值。
我离开以后,她是不是也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这般死寂,有家也不回,做这种毫无意义自我安慰的事情。
她该夺目傲人,活得精彩。
至少不应该比我遇见前更差。
我轻轻蹲下把纸张叠好,再舒展,放轻声音道:“大师姐,原谅我不懂事,这些笔墨在我看来一点用都没有。”
“大师姐又写不进心里,写一万年都是空的。”
“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作笑:“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除了生与死的距离无法抹杀,当你直面那个人的时候,你总会发现他的不好与不如意,也许那时挑剔点,分开的理由就充分了。”
裴晁珉,不值得你为他写书。
黑暗中的人默然着,左手抬高慢慢伸近,手心展开了一颗莹亮的珠子,将她清隽的半张脸与探究的目光照亮。
“!”
我条件反射躲光,退后了两三步,直到珠子微弱的光再够攀不到。
心跳被刺激到擂鼓,呼吸也不稳了。
我心虚,又挪步退了一次。
我心底没数,实在不敢在光里看她的眼睛。
更也不敢要她。
我实在不知道,我多走一步会有什么后果。
而洛漪在孤独的光里愣住动作,见我不再靠近也不解释,慢慢合掌要覆手压下。
“大师姐,珠子借我一下可否?”
洛漪静一静,开口:“过来拿。”
“大师姐…”
我还想商量,楼下突然风起紧急摔门,开一声似火枪走火的轰鸣空响。
“小心!”
鼻息间撞入突然翻涌的清冽气息里。
底下人明亮睁大的双眼突然逼仄锋利。
就如,突然脑热发疯跳入春池中,拥入不属于的三月冰水里,浑身发冷,四肢发硬僵沉,被胜雪凉的池水困住拖拽…
被拨动着轻易翻身…沉入池底。
银珠嘣嘣失手掉下。
骨碌骨碌地滚过我躺侧的左脸畔。
微弱的流光照过我头上的脸。
她被我吓到,警惕神色还没切换过来。
即使,此刻她在上,掌握全部。
银珠最终停在我被扣住的手腕脉门处,也就是左眼旁处…
正好,将我之前所藏的,全数暴露。
意识到这一点,我慌忙右偏脑袋。
我可以与她大大方方的,哪怕彻夜长谈推心置腹,可唯独不敢走以前那条老路,与她目光频频再交汇,再多添一笔烂账。
“你怕我?”
洛漪是出于自保。
她见我依旧无话,改扣为握,力度也放松了不少。
我略低头,喉间不觉紧张作咽。
心跳再次喷涌势泵动擂鼓,像是要跳出胸前离开我溃败自逃去。
滚烫的热流也随之涌至脸上。
更危险的是,上面清而微喘的气息又靠近一分。
我提气屏息,火速想对策。
说不怕是假的,之前她怎么折磨我,现在清空记忆一切从头了。
我要想办法让她觉得没有威胁。
更要让她觉得顺心,才是最优解。
“是,我没有灵根的,大师姐。”
这是事实。
“我的生命太薄弱,前段时间眼睛也出了问题,还没适应强光…虽然这些与大师姐无关,但请大师姐理解,我活着并不会…”
“这样吗?”
腕上的手离开,珠子的光芒便熄灭,剩下了一室黑寂。
我惊然,还偏头去确认。
“把手给我。”
在上的洛漪又主动开口。
我拿不准,还是借她的手坐起。
“为什么来这?”
我在低头试探,避着她写的纸,
“我要找东西。”
洛漪语气平静:“找到了吗?”
“…今天太晚了,不打算找了。”
我松了她的手,去收捡。
洛漪安静旁观,不再进一步发问。
以防她要想什么对我不利的问题,我先夺回主动权:“大师姐来找过我,对吗?”
“你如果不识我,岁虚长老那天应该在住所见过你,有印象吗?”
信息到位,洛漪果然有答:“是。”
“找我做什么呢,是否还记得?如果没有印象不记得了,那我们就作罢。”
洛漪没有立答,短暂沉默。
我当她在回忆,只是将收好的纸张在腿上匀称立齐。
纸张窸窣的声音在可闻的阁间中格外清晰。
我欲放轻动作,洛漪跟答:“雪霄不见了。”
“什,什么?”
“我的佩剑丢了。”
“!”
我吓一跳:“什么时候??”
洛漪自然不知道。
她只是在黑暗中向着我,沉默。
想想,肯定不是狐崽时期丢的,那时的她没法念诀,只会追着大尾巴转圈。
洛漪是剑修,绝不能没有剑!
那么,是什么时候?
“我们,是不是认识?”
心中一记闷雷。
“但是我不记得,一点印象也无。”
“……”
“你叫着我大师姐,可…”
洛漪坐近,精准拿过我手里的纸张。
她在黑暗中视物,仿若没影响。
我呼吸声陡然提高,又压下去混淆道:“大师姐,这些又没有影响,识得的,不识得的,有什么关系呢。”
“人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必要呢。”
洛漪听着,只是默默同意:“是…”
你的处世观,当然是。
我要把事情交待清楚才能走得放心:“大师姐你放心,雪霄会回来的。”
“不要把自己关起来,风跹阁里面已经落灰了,师长和师弟师妹都在担心你,那些不识得你好的不必理会。”
而洛漪是唯一一个,凭实力压顶得到嫡系弟子认可的人。
这些再多的诋毁,也拿不走。
可如今,剑丢了,她身世又…
我也不知道如何为她作打算…
“你去了风跹阁?”
“我翻的墙还无人瞧见。你看,你再不回去,你家都要被偷了。”
“……”
我笑:“实在抱歉,我没规矩惯了。”
洛漪静了静,我在黑暗中看清她偏头的轮廓,似乎在想措辞。
过会,她道:“雪霄不用找。”
“为什么?”
“我道心不稳,再难挥出它的剑招。”
我听出她的难过:“拔剑惶然,出剑无力,这对极致的剑道来说,是一种耻辱。”
“我宁肯它断了,或者我断了。”
“所以不必找雪霄回来。”
原来,她有更爱的失去了,才会一点不顾藏宝地宗的脏乱。
换作以前,洛漪不会同我说这些的。
她会轻描淡写的吧。
毕竟我在她眼里弱了那么多,连匹马都不会骑。
“为什么你道心会不稳,因为这些吗?”
我看向她的手稿。
“更糟。”
洛漪完全不避讳,像是对一面无关紧要的镜子,一只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
但我感到,由衷的愉快…
“我不知缘由,不知是何缘故…”
她停了下来,微凑近来确认,带些不可思议:“你在笑?”
“嗯。”我点头,带笑也确认:“和大师姐相处,很愉快。”
却不禁鼻头发酸。
神啊…你知道么,原来我们的关系,从一早就是最佳的距离。
洛漪回应轻声,也是落叶般轻盈的愉悦:“小师妹,我想让你知道一点无关紧要的事。”
“当你看到这些笔墨的时候,我心中突有快感,尤其是你不好受捡它们的时候。”
“……”
我失了笑意,傻傻呆滞。
洛漪垂垂眼,左手在我脸侧划过,并不作触碰,作旁撑手动作。
她靠的不近,却足以让我瞧清她的所有表情。
嘴角带有顽劣的笑:“我知道与你无关,可你如果难过失落,我会比胜了长老的剑招更开心。”
“……你现在说出来,是想让我骂你变态吗?”
洛漪微愣,释然点头:“可以。”
“……”
“我把握不好,我从来没有这种感受,我或许还会上瘾,但我至少得确认,这些捉弄不会让你对我印象变差。”
“差了会怎样?”我直视她迷茫的眼睛:“好了又会怎样?”
洛漪凝眸,从我左眼顾视右眼,笃定又迟疑道:“我不知道。”
“大师姐,我过两日会离开宗门。”
她颦眉,点头。
“你当如何?”
自然又是一脸懵,不知我说的什么。
我逗弄她不禁笑偏了身,不小心搭到她搁住的手,不留痕迹抽回道:“难道我们大师姐没了我,日子就不会过了吗?”
“其实咱俩一样不良嗜好,喜欢看对方过得不好。”
“如果你要如此这般折磨自己,抄写一万遍经文。那么我呢,不好意思,我去人间逍遥找找王公美少年,自是别样的快活赛神仙啊!”
洛漪闷声:“宗门禁止过度纵色…”
“那你呢?你个不孝徒。”
我牵起她右手腕,在她眼里扭腕。
她疼住眉头皱高,神色变了又变,显然没预料我会如此越界,颤声握住我的手制止:“疼。”
“是不是抄疼的?”
那人生硬道:“一晚上就会好。”
我闭眼吐槽道:“你怎么不把自己抄废呢,我的反应还能让你更开心。”
“不过是一次性的,我往后都不用管你了。”
“……”
“手放松,不用绷紧。”
洛漪抬抬眼,又移开视线,手掌依话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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