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真是独自出门,也不至于怕他。何况角落里至少藏着三五个暗卫,估计全都在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但凡事态有一点不妙,立刻就会动手。
气氛有些冷凝。
顶着年荼探究的视线,安远侯世子扭捏地后退了两步,突然噗通往地上一跪,“在下是来向您道歉的!”
这倒是出乎年荼意料之外。
她垂眸审视对方几秒钟,辨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是迫于他爹安远侯的命令,又或许是出于谄媚逢迎。当然,也有很小的可能是真心忏悔。
“小事而已,过去许久,早就翻篇揭过”,不再提起来的话,她都快忘了这茬,“世子先起来说话。”
虽然是酒楼顶层,基本没人瞧得见热闹,但这样任他跪着也不对劲。
似乎是感激她的宽宏大量,安远侯世子眼眶微红,却迟迟不肯起来,支支吾吾半天,小声嗫嚅,“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我想参与火药制造!”,他憋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一秃噜全嚷出来。
年荼:“……”
她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心情复杂地摸了摸鼻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半晌,她提出邀请,“世子请入内详谈。”
闻言,安远侯世子的眼睛唰一下亮了,仿佛看到了希望,挪着小碎步跟着她进了雅间,为了避嫌,刻意没有关门。
然而刚入座捧上茶杯,年荼就直截了当开口,“火药制造不是小事,保密性很强,除我之外,只由工部的几位大人负责,外人不得参与。”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这是很明确的拒绝。
安远侯世子刚亮起来的眼睛又迅速暗淡下去,“是……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火药制造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自那天亲眼目睹了火药爆炸试验起,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到年荼面前来。
若他也在工部任职,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有生之年,他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不学无术。
年荼观察他的表情,终于确认他是认真的,略微对他高看了一眼。
“其实,除了火药制造,世子大可以在其他方面有所作为”,她轻声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听在安远侯世子耳中却充满了蛊惑,“我这里另有一件大事,正适合世子施展拳脚、实现抱负。”
“什么?”,安远侯世子被钓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他这样的废物,连他爹都骂他没用,年荼竟然觉得他有用吗?!
年荼笑了笑,没有立刻说明是什么差事,而是吩咐小二送来纸笔,递给满头雾水的安远侯世子。
紧接着,她开始给他讲拼音,花了些工夫教会他,再为他安排任务,“刚才我讲给你的东西,你来写在纸上,力求让人一看就懂。”
安远侯世子沉浸于接受到新鲜事物的兴奋中,不假思索地提笔,思路流畅。
直到日暮西沉,一只额头生着王字的白猫溜溜达达从没关的窗户钻进来,委屈又幽怨地在年荼腿上窝成一团,“咪呜。”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吓了安远侯世子一大跳。
恰好,他也刚刚完工,写了厚厚一摞的纸,手腕累得酸疼,期盼又紧张地双手呈给年荼。
年荼伸手接过,小白猫也凑上去看,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一遍,冷冷地“咪”了一声。
好丑的字。不愧是安远侯的纨绔儿子。
年荼眼眸含笑,从头到尾摸了两把软绵绵的猫毛,又抓起一只猫爪揉捏肉垫。
比起字的美丑,她更关注内容,一番测验下来,已经可以确认安远侯世子就是合适的人选。
无需她说,安远侯世子也不是多么蠢笨的人,已经猜到了她要他去做的事,语气隐隐激动,“您是想让我去修书?”
年荼颔首。
更具体一点,是想让他负责编写教材。
当然,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活计,而是要拉起一支队伍去做,安远侯世子就是她选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不仅是考虑到他的天赋,更多的是看中了他的身份。
她要做的是让天下平民百姓、寒门子弟也能普遍接受教育,如此一来,自然会触犯到世家大族的利益。把安远侯世子拉上贼船,就等同于把安远侯一并拉上了贼船。
为了自家独苗,届时,安远侯不得不投入她的麾下,为她去与世家周旋应付。以其在世家中的地位,不愁他办不妥这件差事。
“为世人启智明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年荼微微一笑,熟练地画出一张圆润喷香的大饼。
安远侯世子被大饼馋得两眼冒光,赌咒发誓自己定会尽心竭力,恨不能立刻就开始动工,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他爹今后肯定再也不会骂他是逆子了!!
……
滇地,宁州府。
抚远军清晨便开始训练,呼喝声、兵矛划破空气的唰唰声,响得十分整齐。
奉命来滇地平叛至今已近一旬,蛮族狡猾龟缩在深山,难以剿灭,又时不时放出一支敢死队来骚扰,令大军烦不胜烦,精神时刻紧绷。但兵士的整体面貌依然很好,身姿挺拔,气势昂扬,面色红润有光。
训练一结束,众指挥就各自引着手下队伍前去吃饭,营地那边炊烟已经升得老高,处处都弥漫着米麦的香气与肉的油香,勾得人肚子咕咕直叫。
“今天有烤羊吃!”
“还有油烙的饼子!”
“我最爱吃饼!我要吃八个!!”
远远的排着队,士兵们就已迫不及待议论开了,待到油汪汪的大饼咬在嘴里,撕开再裹一块热气腾腾的烤羊肉,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眼泪与口水齐流。
“年老爷真是大善人啊……”
“要不是年老爷慷慨,咱们哪来的饼子和羊肉吃?能吃点冰凉的干粮就不错了!”
行军在外,能有足够的干粮填饱肚子,就已经是不差的待遇,该感念朝廷的恩德,将军也从来都与他们一同吃大锅饭,不开小灶,是以大家都没有怨言。
如今他们之所以能吃得这样好,全仰仗着京中一位年姓富商的捐赠。将军对此不作隐瞒,消息早已在大军里四下传开,“年老爷”顶着大善人的名号广受称颂。
自从年老爷出现,且不论今日这样偶尔改善伙食,就是平日里,也顿顿有肉粥管饱,那米粥泛着油汪汪一层光,稠得筷子插进去都能立住,别说普通小兵,就是那些百户千户吃完抹抹嘴,都恨不得再给朝廷卖命一百年。
朝廷兵马被供养得膘肥力壮,训练也肯花出十二分力气,号子喊得震天响,搅得深山中躲藏的家伙们日日夜夜心神不宁。
比起两三个月前,蛮族大首领勐苍王已经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好几圈,脸颊上的骨头高高凸起,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
“亚父,我们降了吧……”,他哑着嗓子开口。
族中探子去过几次宁州府,回来之后个个神情恍惚,还有两个当场叛逃的。
听闻那朝廷大军顿顿吃的是热饭,里面还有荤腥,天冷时有厚衣裳御寒,还有火炭可燃。
勐苍几乎不敢去算,这里面要耗费多少银两,如此数目的粮草,光是路上押运,就是一笔令人心惊肉跳的开销。
下这么大的血本,看来朝廷这次是真的不会放过他们了。
与其因头顶悬着的大刀而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主动投降……
“不能降!”,老人厉声驳斥。
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面前自己一手带大的王,心中失望。
勐苍哪里都好,就是自幼胆小,容易畏怯。
作为他的亚父,老人深谙要从什么角度去说服他,呵斥过后就缓和了语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朝廷对我族恨之入骨,我们若是送上门去,才真是葬送了全族的性命。”
这话半真半假,半虚半实。
皇帝与宗守渊都不是嗜杀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连妇孺弱小都屠戮殆尽。
但身为大首领勐苍和首领心腹的他,一旦落到朝廷手上,绝对只有死路一条,能死得痛快点已是最好的结局。
勐苍立刻被唬住了,狠狠打了个哆嗦,抓住老人的袖口,眼眸中充满无助,“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往深山里躲,躲得越高越远越好”,老人说着,眼里闪过精光,“奇峰险峻,我们占据地势之利,只有崎岖小路可以攀爬,他们就是找到我们的寨子,也绝对攻不进来。”
人力终究有限。任凭那宗守渊再厉害,朝廷兵马再强壮,总不可能把大山挖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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