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很孤独的人。
这是我自小就知道的事情,因为他人的高论无法使我热血沸腾,而我爱的一切,我独自去爱。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不怎么见到我的父亲,每隔几年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趟,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谈论起自己今年挣了多少钱,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喝完酒后会对着我笑,说你老子我挣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他只是个称呼有所不同的陌生人。
他会抱起我,用硬硬的胡茬刮我的脸,我很讨厌那种感觉,但是只有那时我才会看到我母亲脸上露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那就是她所理解的家的模样。
年幼的我,对父亲的印象仅仅只是个有时会在家住几个星期的男人,我的童年,或者说直到我考上大学,他都没有参与过我的人生,按照道理,我应该因为他的忽视恨他,或是体谅他为了多挣点钱而在异国他乡的落寞而释然,可是这些都没有,我只是很少喊他爸爸,每年他回来的那几天我都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和这个男人相处,从不主动找他说话,如果他问起我的学业或是是否谈恋爱,我就像对待长辈那样应付着几句话。
在我初二那年的暑假,母亲问我是否愿意去新加坡看看父亲,就当做旅游,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在候机厅等待了两个多小时后,拎着行李箱的母亲和我从机场登上长长的登机梯,然后找到位于机尾的经济舱坐下,我到现在都记得我那天的紧张,我去新加坡唯一带上的东西就只有我的mp4,里面有提前下好的小说,川端康成的《雪国》,中岛敦的《山月记》以及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或许你们会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会看这些复杂而晦涩的书,我说过我是个孤独的人,那些渲染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故事对我来说我仅仅只是旁观者,我更愿意将时间花在那些询问世界,询问自我的书上,因为那使我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这个世界上曾经的某个角落,也有人和我一样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自我的认知产生过疑问,并且他们将答案放在了那些文字里。
我仍然记得我在机舱里忐忑不安的心情,等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在起飞前的广播声中一个甜美的女声播报着乘坐注意事项,过了几分钟飞机在跑道上启动而后慢慢爬升,我的耳膜有些疼痛,广播里的声音让我们张开嘴巴这样就能缓解压力,我依言照做,原本做的是靠窗的座位,但是我有些恐高所以起飞后便拉下了遮阳布,等飞机平稳后我打开mp4,我的飞行之旅便从那句“穿过仙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开始。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天一夜,我已经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了,我好像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母亲已经在向空姐求助如何填写落地后的表格,我的母亲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念书了,所以很多东西她受限于阅读水平,总是弄不明白,等到填写完入境材料,我才和母亲走出机舱,在新加坡的机场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看,有好多黑人。
其实她说的是错的,机场里的那些印度人,马来西亚人和印尼人都被她统一归为了黑人,不过她说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得见,所以没人反驳她的观点。
接机的过程我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只能回想起我和母亲来到父亲在新加坡租住房间后的事情了,那是一间逼仄到只有我家卧室一半大的房间,新加坡的房租很贵,所以那些房东们会把一栋完整的房子分成许多不同的单间来出租,我在床上睡,母亲和父亲则在床下打着地铺。
在那间房间度过一夜后,我的身上就多出了一些小红痘,第二天父亲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那是小虫子咬的,开了一管药膏让我在红肿的地方一天涂抹三次,回出租屋的时候父亲说我皮肤太娇嫩,住不惯那里,便将我送到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二叔那里住,于是每天清晨我醒来后便跟随二叔出去吃早点,准确地说,是去吃早茶,因为早点摊的老板是个讲着粤语的广东人,他招呼客人的时候总会说上一句,吃早茶咩?
吃过早茶我便跟随二叔前去我父亲租住的地方,将卡交到我母亲手里,二叔和我父亲便去工地上班,他们的职业应该算是监工,监督着那些工人干活以及处理一些工地上的问题,母亲虽然有着父亲帮她办好的地铁卡,但是她基本从不外出,于是我也被束缚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在我整个长达两周的新加坡之旅中,我只记得我出去过两次,都是父亲放假的时候他带着我和母亲出行的,一次是去新加坡夜间动物园,一次是去海边。
夜间动物园去的时候是晚上,虽然有着微弱的灯光,但是那时我的眼睛不太好,直到现在也有这毛病,天暗下来后我的视觉就会大大减弱,对我来说黑漆漆的夜晚仅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动物的形状,不过那四十分钟的游览是我在新加坡唯一留下的好印象,游览结束后,父亲让我在纪念品店挑一件东西留作纪念,我选中了一个胖乎乎的老虎爪书包,可惜要六十多新币,那时折合人民币要三百多,我最后只拿了一本父亲替我挑的荧光笔记本,从上往下看封面是一只花豹,从下往上看是一只懒猴,那本子是我唯一的纪念品,一直舍不得用,可惜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好像是我太过在乎的东西大都是这样的下场,还来不及发挥作用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消失不见。
去海边的时候是下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相较于辽阔的水面,我更喜欢绵延向远方的沙滩,我赤着脚行走在被潮水亲吻的沙面上,看着那些浪花打落后遗留在沙滩上的空贝壳和海藻,我知道自己不会游泳所以只让海水淹到我的小腿,我就这样在潮水中来回行走着,直到太阳渐渐朝着海平面下沉,我坐在海潮之中,望着那轮夕阳一点一点下坠,光线一点一点昏暗,我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平静,那天的太阳下落是很慢,直到现在也仍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等我从新加坡回来,十个月后我弟弟出生,他出生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欢迎他,因为在等待他降生的这十个月里,我渐渐明白如果多出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意味着什么,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要一分为二,仅仅是因为他要叫我一声哥哥,我本就不多的东西就要分给他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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