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知道彭超说的是筷子插鼻孔和挠脚心,但今天他不想这样。

莫如深走到村民们面前,说:“平日里,乡亲们没少受这些人的欺负,今天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咱们照金得宝刚才说的,每人抓一把土,甩在金得宝或者韩老六的脸上。做完后,照样可以领取三斗大米。”

“好!”罗红缨、彭超和向水清禁不住拍案叫绝。

赵长川和杨峰也暗暗称奇,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奇怪的场面出现了,村民无一人敢动。莫如深一点都不意外,百姓被这些人欺负久矣,怕他们报复,自然不敢动手。

莫如深对领过粮食的人说:“你们这些人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刚才向杨峰甩过泥土,已经领过粮食。先从你们开始,你们不向金得宝甩泥土,就必须把粮食还回来。我说到做到,开始吧!”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见识过莫如深的手段,连金得宝都被这帮人打了,他们不敢不听从。

其实也有人不敢对金得宝不敬,可他们更害怕到手的粮食再被要回去。于是,一个个都照莫如深的吩咐,向金得宝甩了泥土,接着灰溜溜地退在了一边。

莫如深问:“金得宝,感觉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以后就不要再干同样的事情!”

彭超对罗红缨说:“老三真是绝了,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罗红缨自豪地说:“那是!天下只有一个莫如深!”

彭超开玩笑道:“他再了不起,成了婚也得听你的。”

听这样的玩笑听多了,罗红缨已经习惯了。如今她已经不害羞了,只会感觉到幸福。

自邹子龙被捕入狱,只有今日向水清才觉得酣畅淋漓,别提多解气了!

杨峰觉得难以置信,对赵长川说:“长川哥,这位先生真厉害!这种惩罚方式不痛不痒,但摧毁了一个人的心智,这正是不杀人而诛心。”

赵长川不住地点头,更加确定眼前这帮人绝非等闲之辈。

有别人做了榜样,其余没有领到大米的老百姓也都上来向金得宝甩了泥土,领到了大米。

一轮下来,金得宝早已变得灰头土脸。韩老六的保长座椅还没温热,便遭了池鱼之殃,个别人也向他甩了泥土。总之,两人十分狼狈。

粮食还有些剩余,莫如深对赵长川说:“赵先生,保长还由你来担任,但我警告你,一定要善待百姓。否则,后果自负。”

赵长川施礼道:“长川一定尽力!可是——”

莫如深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说了不算,是吗?”

赵长川没有回答,这也算是他的答案。

彭超对他说:“赵先生,你放心吧。他说是,知县都不敢说不字。”

赵长川睁大了眼睛:“真的?”他对莫如深的身份更好奇了。

彭超说:“赵先生,你今天的表现救了你自己,否则你就和金得宝跪在一起了。”

赵长川听彭超口气不小,更加确定了莫如深有来头。

莫如深用手一指金得宝:“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莫如深走向了远处,金得宝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跟在了后面。

莫如深从怀里拿出了官凭,递给了他,说:“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声张!”

金得宝接过来,慢慢地打开了。一看之下,他吓了一跳,急忙下跪。

莫如深一把扶住了他,小声喝斥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忘了,泄露了我的身份。我现在就杀了你!”

金得宝不敢跪了,连连点头:“全凭通判大人吩咐!”

莫如深收好了官凭,说:“我此次前来,是奉了知州贾大人之命了解匪情,朝廷剿匪在即,尔等务必戮力同心。如果尔等办事操切,激起了民变,更多的百姓效仿肖玉良上山为匪,你吃罪得起吗?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小心你的脑袋!”

金得宝点头哈腰:“是,谨遵大人吩咐!”

莫如深说:“适才听你说,赵长川与肖玉良自幼一起长大,十分熟识。赵长川还与肖玉良有杀父之仇,剿灭肖玉良,我还用得着他。杨峰饱读诗书,久后必成大器,说不定那一天他就成了朝廷命官。到那时,他来寻你的晦气,你吃罪得起吗?”

金得宝急忙道:“小人目光短浅,大人提醒得是。小人绝不会再与他二人为难!”

莫如深又说:“赵春才的儿子叫赵胜,我认识,他确实是宋提刑的捕头。宋慈大人已经升任广东经略安抚使,整个广南东路都归宋大人管,连知州大人都归他管。你们连他的手下都欺负,是不是不想活了?”

金得宝吓坏了,又想下跪。

莫如深赶紧提醒他:“你跪!动不动就下跪,你的膝盖是棉花做的吗?泄露了我的身份,我现在就处置了你。”

金得宝不敢跪了,两腿直发抖,说:“请莫大人在宋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所谓不知者不怪,请两位大人务必宽宥小人!”

莫如深说:“不要抖了,正常点!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

金得宝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金得宝带人把粮食卸到了村里,领着人,赶着大车,灰溜溜地走了。

看到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赵长川感慨万千,扑通一声跪在了莫如深面前,连连称谢。

莫如深把他扶起来,说:“赵先生万勿如此!你常存悲悯之心,如果这梅州的保长保正都似这般,百姓就不会如此艰苦了。”

赵长川长叹一声:“先生谬赞了!公田法限制富人囤积谷物,限定各人土地数量,剩余的私田充作公用,有利于巩固边境。起先,我是同意的。然而几年下来,我却发现富人生出颇多怨恨,也学会了隐匿土地。最终苦的还是普通百姓,公田看似多了,然而百姓的生产积极性却在逐年下降,日子也越来越清苦。”

莫如深接着说:“所以你对公田法产生了怀疑。”

赵长川重重地点点头:“是的。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我勉力维持,然终有今日之祸。韩老六早就想取我而代之,我早就料到有今天了。”

杨峰说:“朝廷法度自然应由衙门施行,怎可放之于山野?乱判乱罚,滥用私刑,以权谋私,如此一来,岂能不乱?”

莫如深点点头:“杨公子所言极是!”

莫如深说:“不知杨公子能否屈就做我的门客,担任我的私人参军。”

杨峰愣住了,没想到莫如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杨某——杨某只是一介书生,不谙世事,只怕耽误了大事。”

莫如深知道他的顾虑,说:“杨公子请勿忧虑,本官初到此地,有很多事情向两位请教。如有相问,还望不吝赐教!”

两人都愣住了:“本官?您是?”

彭超介绍道:“这位是新上任的梅州通判莫如深大人!”

两人一惊,急忙跪下施礼:“草民见过通判大人!”

赵长川说:“请恕草民眼拙,不曾识得真神!”

莫如深微笑着,把他们扶起来:“二位快快请起!我来此暗访,并不想声张。”

赵长川重新坐下,问:“不知大人欲知何事?”

莫如深说:“我想了解一下肖玉良的情况,然后再上一趟净山。”

“您要上净山?”杨峰大惊,“万万去不得。肖玉良是本村人,从小好勇斗狠。官府杀了他全家,他与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您去了,焉有命在?”

莫如深呵呵一笑:“看来杨公子同意做我的私人参军了,已经为我着想了。”

杨峰一时语塞:“我——”

其实他愿意,也是真关心莫如深。莫如深虽是官府的人,但给杨峰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莫如深看看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杨峰思考片刻,说:“既然大人看得起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莫如深说:“你尽管讲。”

杨峰说:“我还不知道大人对公田法的态度。”

莫如深明白杨峰的意思了,因为他不会轻易与任何人同流合污。仅仅因为这一点,莫如深就更喜欢他了。

莫如深说:“想必两位都听说过京城的屯田谋私案,我也参与侦办了此案。梅州的公田法与京城的屯田法系属同根,区别在于京城官吏把圈来的土地入了私囊。梅州圈来的土地确属公田,并未私有,将土地统一耕种,统一管理。然后根据级别不同,制定了不同的待遇,又将治理之权下放于乡野,因此横生祸乱。”

杨峰拍案叫绝:“莫大人一语中的,从根本上说出了公田法和屯田法的异同之处。”

赵长川也听明白了:“朝廷的态度如何?”

莫如深说:“朝廷从未颁布实施公田法的旨意,这都是梅州知州贾似诚的个人行为。”

赵长川噌地一下站起来,问:“这么说,其它地方并未实施同样的法令?”

莫如深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长川义愤填膺:“贾知州怎么能如此行事?”

莫如深说:“梅州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因此大家都不清楚。前几任通判死走逃亡,后来没人愿意到此地任通判,导致朝廷失察。”

杨峰听出些味道来:“这么说,您是朝廷派来的?通判可与知州同理州事,并且负有监查之责。”

莫如深并没有直接肯定杨峰的话对错与否,坦然而言:“我此来就是还真相于天下。”

杨峰起身施礼:“既如此,杨峰愿意追随大人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彭超起身让杨峰坐下:“莫大人很随和,从不拘礼,你还是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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