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人远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想出声说话,肺部却传来一阵呛水后留下的胀痛。
“先别说话,保存体力。”此时的卓应臣也狼狈不堪,往日的仙风道骨不再,现在的他看起来也只是一个疲惫的,年近半百的老人。
“我们现在在哪儿?”卓人远忍着鼻腔的不适,哑着嗓子问。
卓应臣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幕一边日光稀微,另一边依旧看得到半落的月亮。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两侧,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景象。压着天光的一片云隐隐透着赤色,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物,笼罩在天空之上。
“我也不知。”卓应臣没有托大:“我只记得刚拽住你,水浪就又把我们拍下去了。我只一味往上游,幸好后来又来一个浪,把我们推上来了。总归是我们现在是顺着水走的。这里又不是海,等漂到关隘,看到岸面便能得救。”
“关象呢?”卓人远紧张地向四周望去,没找到那个讨厌的身影,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没成想,这口气一松开,之前被忽略的寒冷,饥饿和乏力就一口气涌了上来,令他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好痛——卓人远没想到几个喷嚏的后果会这么严重,鼻腔的痒带动胸腔的痛,胸腔又带动了肺腔浸水的伤,连锁的反应痛的他脸都皱了起来。
“你还想再见到他?”卓应臣突然笑了一下:“张嘴。”
疼痛让卓人远的反应都慢了一拍,等他发现自己早就把嘴张开的时候,一股带着粮食香气的甜已经在嘴里炸开。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疼,脸就皱成菊花了。”
轻松的打趣熟悉地令卓人远想要落泪,他多么希望关象的出现只是一场梦,可身下寒冷的江水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在他所体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痛苦而真实。
“你是有苦衷的吧?这些都是你不想做的,只不过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是不是?”嘴里过大的麦芽糖令他的话说的含含糊糊,卓人远却不愿意将它快速咬碎,他想让这抹甜慢一点消失,不然,泪水就太苦了。
卓应臣避而不答:“你上岸后,找个偏远的地方躲一躲,等过个五六年,若陆桑稚还活着,你就去青城山吧。我知道平罗山那事之后你和楚赦之的关系不错,他是个好人,可惜,他身上隐藏最深的麻烦比你的麻烦要大得多,你素来醉心医术,武功平平,和他一道,怕是会死在他前面。”
他这话仿佛是在交代遗言,卓人远红了眼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是袁天罡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关象背后的人本来就要见我,现在更不会放过我!你今天让我走,就算有地动做借口,他们也会怀疑你的!我知道观沧澜有多么狠毒,和他一丘之貉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起走!”
还有一句话卓人远含在嘴里没敢立刻说——如果关象身后真是一位皇子,那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未必会输,不,一定会赢!
卓应臣沉默地带着他往前游,一股热流顺着内力缓缓传到卓人远体内,卓人远悚然发觉,自己从昏迷到现在,这股热流竟从未断过!
“你的内力......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卓人远不敢置信地看向卓应臣,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可我听藏书阁的老头说,你幼时开经拓骨的时候伤到气海,无法运行过量内力,你怎么会——”
“远儿你看,今年又是灾年。”卓应臣......还是暂时先叫他卓应臣吧,他昂起头,轻轻地吸了口气:“普通人活在这世上,好艰难啊。今年这里一个旱灾,明年那里一个洪灾,灾后有疫病,时不时再来一个虫患......有疫病的地方被围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活得不下去的人被逼得想造反,正好被打成暴民,怎么杀都顺理成章,之后便又是天下太平。真好啊,他们的算盘,怎么能打得这么好呢?”
“老百姓头上有两个天,青天,皇天,可这两个天,谁给过难民一条活路?”卓应臣嘲讽地笑了,眼神中似有怨恨,似有难过:“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还不到十岁,浑身脏兮兮的,木头一样,眼泪都流干了。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曾经躺在死尸堆里的我自己。”
卓人远浑身战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卓应臣”这话已经是明着告诉自己,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卓应臣!
魁星楼所有人都知道,现任掌门卓应臣是上任掌门的侄子,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衣食无忧,何曾去躺过什么死人堆!
“当时也是洪灾,大水一冲,家就散了。大哥带着我们几个逃难,可水退了之后就生了疫病,难民一个个得病,哪里都不愿意收留我们,最后,我们像猪猡一样被圈在一个小村子里,火从外面烧......我抱着弟妹,大哥抱着我,他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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