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呢?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费可喃喃自语道。

“a good story is always waiting or someone to tell.”

于是就有了这场精心设计的晚宴。

当费可站在阳台窗帘后,看到何姗手提包里掉出的一堆东西里有录音笔时,他就知道何姗会抓住这次机会的。

有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更让人信服。舞台已经搭好,演员都已就位。费可透过女人肖像画背后的洞眼,观看着一屋子人的表演。他曾经毫不在意诋毁,现在却在意了。他曾经不关心别人的评价,现在关心了。即使一屋子的人都在骂他,恨不得杀了他,他却与他们同喜同悲。无论好坏,至少他在这些人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死亡近在眼前,这让费可觉得太孤单,就如大海里的一叶弃舟。第一次,他在渴求满足金钱名望以外的欲望。他的目光穿过了黑洞,仿佛走过一条曲折幽暗的小道,终于得以窥见自己人生的全貌。他有些兴奋,让一屋子人说出各自的故事,就如同七巧板一样,一块块拼贴出了他的一生,严丝合缝。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形式更构思巧妙的呢?

客人们的语气、表情,夸大其词,或是暗自神伤,言语间的激烈和喟然,还有难辨虚实的泪水和悔恨……一个平凡的人生是不会引起诸多感慨的。但愿何姗能将这些需要细心体会的玄妙、这些足有分量的细节都记录下来。

这会是一篇出彩的报道,足以令她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深度报道记者。

费可也在仔细观察着何姗,看着她如何从怯懦无辜、躲在人后,逐渐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众人的谈话。

毕竟对和自己相似的人,人都会有种惺惺相惜的好感。他暗暗赞叹她的聪慧和坚定,和在不同人的面前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不同样貌。在何姗瘦小的身躯里隐藏着一簇火苗,就像一个能量的核心,为她提供了冷酷与精于算计的品质。她普通的外表下掩盖的是倔强和骄傲的性子。费可就像有着灵敏鼻子的猎犬,能嗅出他们这类人的味道。

他们这类人,命运始终易走极端,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一败涂地,几乎毫无中间道路可走。是的,费可要送给他的同伴的是礼物,也是天赋。他很高兴,在他临死之前,可以将他在尘世间获得成功的所有天赋,包括难以置信的运气,都送给何姗。

费可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何姗,伸手抹去了她嘴唇上残留的一点口红。只是她的唇色不知被浸染了多久,已不再是粉色的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费可问道。

他注视着何姗。他太熟悉那种压抑着真实想法而不得不使劲全力装出的扭曲表情。这种表情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哀怨,在他这样谙熟人心的人眼里却被一眼看穿。

“你都看出来了……”

这是最后一道试题。不幸的是,何姗答对了。

能对感情违心的人,就必然对此不屑一顾。该祝贺她,赢得了通往物质世界顶峰的门票。她将跻身那些成功人士之列,在那里她将会发现,伪善与招摇撞骗几乎是所有人的品质。

费可有些怅然,却并不意外。他早应料到如此,本就不该作那种柔情的假设。他眼睁睁地看着何姗离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这个心性坚硬如磐石的姑娘,完全继承了他的所有礼物。现在他可以说死而无憾了。

真的死而无憾了吗?可是为何他心里还有一处惆怅没有释放?他回溯着这个遗憾的源头在哪儿。原来就从何姗问他有没有想过从头再来开始,她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以至于他不断地在想,他的人生是否还有改变的可能。他不断地想,想得筋疲力尽,想得仇恨起时间不够用,想得本已释然和平静的心态又起了波澜。这一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无法回答的遗憾竟比癌症更折磨他。

他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地上。碎石子硌得他的膝盖生疼,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那尊白马喷泉的雕塑翻转了九十度。他眨了眨眼睛,发现灰蒙蒙的天空逐渐清朗,露出了蓝色。一列绿皮火车从他的视线里飞驰而过,一个少年从堆着煤渣的车顶上跳了下来。

少年的双脚踩在了满是碎石子的地上,结实地跺了两脚。他将走向的道路,四周可能如戈壁一样荒凉。可是谁在乎呢?一颗年轻的心里,未来总是被幻想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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