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只得跟着他过去,凌羽跑到静轮宫湖边的一株极高的老树下,回头对着他们招手。裴明淮问道:“究竟什么事?”
凌羽笑道:“你帮我个忙,好不?”说着伸手一指,“看到没,那里有只小猫头鹰在窝里,帮我抱下来。”
裴明淮道:“你叫我去帮你掏鸟窝?!人家好好地在窝里,你去弄下来做什么?”
“我都看了两三日了,它妈妈一直没回来。”凌羽道,“再不弄下来,就会饿死啦!”
裴明淮无言,凌羽拉着他衣袖,道:“明淮哥哥,你帮帮我嘛。”
“小祖宗,要掏鸟窝你自己去!”裴明淮道,“别找我!”
凌羽见他不肯,想了想,道:“那你抱我上去,我自己去抱下来!”又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你骗了我内丹,我会要你帮忙?好歹我也是武功天下第一哪,怎么就落到这地步了,连爬树都得靠自己爬?你们到底有没有点同情心?”
“好了好了,别说了。”裴明淮忙打断他,托了他向上一送,抛到了树梢上去。吴震在树下看着,犹豫了片刻,问道:“听说景风公主走了?”
裴明淮道:“走了。”
吴震叹了口气,低声道,“明淮,你若不舍得景风公主走,就把她留下来。你偏不开口,一个人闷在书斋写那些东西又有何用?”
“你不知道景风的性子,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再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她也不是会把男女之情放在头一位的女子,大代的公主大抵如此。别再提这事了。”裴明淮道。吴震听他如此说,顿了一顿,道:“好,你既想得通放得下,那我这做朋友的也不再相劝了。我倒是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裴明淮道:“什么?”回头见吴震手里一束细丝,吃了一惊,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吴震笑道:“虽说天蚕丝少见,但江湖上总有,费了些力气,还是弄到手了。”
裴明淮奇道:“你要天蚕丝做什么?”
“我一直有个疑问不解,所以想自己试上一试。”吴震挥了挥那天蚕丝,道,“我花了不少时日在这上面,却还是练不好。当根绳子使是成的,可要用它杀人,实在是难得很,我至今都还没摸清窍门。”
裴明淮盯着他,道:“你是在疑什么?”
“唉,从孟蝶死那日我便觉得疑惑了。”吴震叹道,“能把天蚕丝当成兵器用得那么随心所欲,绝非朝夕之功。张鱼那行人是孟蝶杀的,只有她能把天蚕丝使成那样。”
裴明淮一惊,道:“那孟蝶又是被谁杀的?你知道了?”
“没人杀她。”吴震黯然道,“我刚才就说过了,要用天蚕丝杀人不易,若是要在脖子上只留那么一道细小的致命伤更是不易。我甚至疑惑着,飞头獠之死也非他人所为,因为那种死法……对不住,明淮,死得太像杨甘子了,而杨甘子摆明是在自毁。”
裴明淮缓缓地道:“你是说,孟蝶是自杀的。”
吴震点了点头。裴明淮道:“可那是为什么?”
“孟蝶知道了些事情。要守密,就只有死。”吴震涩然道,“她听命杀了张鱼一行人,然后自杀。她是想以死保住英扬,可是英扬对她钟情至深,并没想过要独活。”
裴明淮道:“听命?听谁的命?你想说祝青宁?”
“不是。祝青宁对孟蝶绝无杀意。”吴震道,“这个人比祝青宁位置高,连祝青宁都不知道这件事。”
裴明淮道:“在九宫会,比三奇之一的月奇位置更高的只有一个,就是为首的遁甲。”
吴震道:“不错。所以很有可能,那天晚上他跟孟蝶传过话,甚至是见过面。孟蝶不管是想保祝青宁,还是想保英扬,都只有一死。”
裴明淮忽记起一事,道:“不对,我记得在塔县的时候,孔季也是死于天蚕丝。你说天蚕丝杀人不易,那孔季也是死于孟蝶之手?”
“你忘了。”吴震道,“孔季是被天蚕丝给勒死的。若是孟蝶下的手,她有必要勒死他这么费事?所以,孔季一定不是被孟蝶杀的。”
裴明淮道:“那是谁?”
“应该是韩朗。”吴震道,“天蚕丝不易得,但既然我能到手,天鬼也能。进出锁龙峡,他们不是也用了么?韩朗与孟固交情不错,可能在孟固书房里面发现了孟蝶画的地图。当时大约不知是什么,但后来从天鬼那处得知了些事情,所以把孟固的书房一把火烧了。至于孔季被杀……孔季与柳眉相熟,想必是知道些柳眉应平原王所请而离京之事的端倪,甚或猜到些内情,天鬼势必得灭孔季的口。”
吴震说罢,又沉默了片刻,方道:“还有那澄明临死前说的话,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祝青宁现身塔县,真是只为了祭拜柳眉么?孟蝶乃万教后人,她是谁的后人?”
裴明淮道:“不就是孟固的侄女儿么?”
吴震摇了摇头,道:“孟固其人,我们都见过了。孟蝶复仇之心炽盛,孟家却是杀万教教众的家族之一,必定另有缘故。教我说,恐怕孟蝶跟澄明那老和尚有渊源。只是澄明也早死了,塔县乌夷旧人又被你下令杀得一个不剩,也再没处问去了。”
忽听凌羽一声惊叫,又听得啪啦啦树枝折断的声音,凌羽不知怎的从那树上摔了下来,一头栽进了树下的湖里面。裴明淮和吴震忙赶过去,把凌羽从水里面捞了出来。凌羽湿得跟只落汤鸡一样,风一吹冷得在那里缩成了一团。裴明淮埋怨道:“叫你别去,非得要去掏鸟窝!”忙抱了他回去,唤了小道童取衣裳来换。见凌羽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头鹰,叫道,“你就是去抓这个的?!”
凌羽把那小猫头鹰举了起来,道:“你看,都快饿死了!”
裴明淮见那小猫头鹰果然是蔫蔫的,估计饿了两日了。见凌羽打了个喷嚏,裴明淮道:“把湿衣服脱了,着凉了就玩不成了。”说着丢给他一床丝被,道,“先裹着。”
凌羽裹着那丝被坐在榻上,抱着那小猫头鹰逗着玩。裴明淮忽见他肩后有个甚是显眼的刺青,觉着好奇,正好一阵风又把凌羽散在背上的头发给吹开了,便走过去看。吴震也凑过来看,道:“这是什么?鸟?一对眼睛可真大!”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过来,凌羽“阿欠”一声,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嚷了起来:“你们看够了没有啊!我快冷死啦!不就一只鸟吗,有什么好看的!”
裴明淮和吴震都有些讪讪地,见小道童把衣裳送了过来,裴明淮便道:“赶紧换上,趁今儿天气好,咱们出城去玩。”
凌羽笑道:“好!”只听得脚步声响,小道童领着一个穿官服的男子进来了。那男子见到裴明淮一楞,忙见礼道:“是淮州王。”
裴明淮问道:“林刺史怎么来静轮宫了?”
凌羽回过头,大喜叫道:“林大哥!”便要跳起来,林尹年见他头发湿漉漉的,又裹着床丝被在身上,忙过去按住他道,“别起来了,你这又在干什么?”
凌羽忽似想起了什么,把头一扭,道,“我不理你。谁叫你把见到我的事告诉皇上的?哼,皇上他派人到处抓我回来呢!”
林尹年笑道:“那还不是见你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的?你那样子,你说,你林爷爷若是看到,心疼不心疼?”
凌羽听他这么说,低了头不说话。林尹年又躬身对裴明淮笑道:“今儿我妹子尹如去拜见皇后殿下,蒙皇后喜欢,留了她在身边做女尚书。”
裴明淮道:“哦?”突然记起上次在安乐殿宴上听来的闲话,就是说这林家的姑娘出色,便笑道,“想来令妹必定是通晓诗书,我姑姑才这么喜欢。”
林尹年笑道:“舍妹那点学识,怎么谈得上通晓。”又望向吴震,吴震笑道,“我这刚升的廷尉卿,大概没几个人认识。”
林尹年忙道:“原来是吴廷尉。我这长年都在外地任职,京城里面的事不太清楚,还请不要见怪。”
吴震笑道:“林刺史真是客气了。”
只听凌羽又嚷道:“林大哥,你真不该告诉皇上见到我了。现在啊,你看,一回来人人都欺负我!”
林尹年对凌羽的性子是知道得很,也只是一笑,道:“阿羽,我还要赶着进宫见皇上,回来再来看你。我今儿来,是有东西想给你的。”从怀里取了一封书信,道,“这是你林爷爷给你的。上次你跑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说。”
凌羽一怔,道:“什么?”
“他临终前留下来的,说若是一辈子见不到你,那就最好。”林尹年道,“若是见到你,就让我给你。”
凌羽慢慢伸手,将那信接了过来。裴明淮见那信是封好的,便问道:“林刺史,皇上是还让你回定州么?”
林尹年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吴震也跟着出来。林尹年笑道:“正是。舍妹在皇后那处,以后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您照应些。”
裴明淮笑道:“令妹既让姑姑这么喜欢,一见便要留下来,必定是兰心蕙质,哪里又用得着别人费心呢。”
又寒喧了几句,林尹年辞了二人便走了。吴震道:“明淮,听说你近来都不曾去看你母亲,宫里都议论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神捕也当不到这份上吧?”裴明淮皱眉,一转念便已明白,道,“苏连才好些儿,又开始跟你嚼舌根子了?”
吴震笑道:“他是侯官之首,这些当然知道。”又道,“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明淮,苏连劝你不听,才叫我来劝的。”
裴明淮道:“我自家的事,碍着你们什么了?我也不是圣人。”
凌羽坐在榻上整衣,头发湿了一时干不了,便把那个青玉莲花冠丢到了一边去,小道童替他把头发用玉簪挽了挽。听裴明淮如此说,凌羽回头笑道:“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明淮哥哥。教民亲爱,莫善于孝。安上治民,莫善于礼。你看大道坛外面那些来求神拜佛的人,不少都是替父母求的,可总有些年高不能自存者没人理会。明淮哥哥,慈惠爱亲为孝,你难不成这都不想要了?”
裴明淮默然良久,抬头对着凌羽笑道:“你说得是,朝廷虽下过诏,不论是医药还是敬老,总归做得还不够,我自会给皇上上表。”鼻端忽闻到一丝什么味道,又见着虽白日间,凌羽手边却放了一支蜡烛,立时明白凌羽是把方才林尹年给的那封书信给烧了。
凌羽已穿好靴子,跳了起来道:“我好啦,我们走吧!”
裴明淮与吴震本是走路过来的,凌羽便与裴明淮同骑了那匹红马。凌羽对着吴震笑道:“吴大哥,我玩儿去啦,改日再见啦。”
吴震见他腰间仍插着那支紫玉短笛,笑道:“我能不能看看你这支笛子?”
凌羽看了他一眼,道:“吴大哥想看的不是笛子吧?”把紫玉短笛自腰间抽了出来,随手一展,那短笛不知怎的便成了一支九节杖。凌羽把紫玉九节杖递给吴震,笑道:“吴大哥既想看,就看吧。”
见吴震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凌羽笑道:“不用这么小心啦!随意看便是。”
吴震笑道:“还真不敢不小心,这可是传说里面的东西,居然被我拿在手里了。”细看了片刻,双手递回给凌羽,又问道,“既是法杖,可有甚么妙用么?”
凌羽把那紫玉九节杖一转,又成了一支短笛,笑道:“没有,也就能吹吹曲子了。”
吴震也笑,道:“好了,不耽误你了,去玩吧。”
他望着那红马跑开,远远地还听见凌羽对裴明淮道:“明淮哥哥,今儿若是晚了,我们就不回城,好不好?我想去灵丘宫过夜呢。”
“灵丘宫?你怎么就想着住那儿?又不顺路,去那住还得多走两个时辰。”裴明淮道,“好罢,若我带你去那儿住,你怎么谢我?”
凌羽想了一想,笑道:“我吹曲子给你听,成不成?”
裴明淮笑道:“那得看你吹得好不好听。”只听了片刻,便道,“你是不是就只会吹这一曲?听了多少年了,换一曲成不成?”
凌羽噘嘴道:“不好听么?哼,是你自己听不懂。”
“听不懂?好,你听着。”裴明淮咳了一声,拖长了声音念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他还没吟完,凌羽就一回身把他嘴掩住了,叫道,“好啦,别念了!我知道你懂啦,我换一首!你就当没听见好啦!”
裴明淮又听他吹了首曲子,忍不住笑道:“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凌羽道:“是以前当那什么羽林中郎将,跟他们羽林郎出去打猎的时候,跟着他们学的。”
裴明淮问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曲子么?”
“说了啊。”凌羽道,“说是他们敕勒部落的歌,若有什么集会便定会唱的!”
“他们逗你玩呢。”裴明淮笑道,“不过说得倒也没错,这歌自道武皇帝年间便有了。词是这么唱的,‘求良夫,当如倍侯’。这位就是斛律莫烈的祖上,也是情歌!你就不能学点别的吗?”
“好啦好啦!你有才,道德博闻!”凌羽道,“我还会旁的,我再吹就是了!”
裴明淮道:“今儿你已经咒了我两回死了,你就那么恨我?我死了也罢了,可再没人带你去玩!”
凌羽忙笑道:“我错啦,我这就吹笛子,再不说了。”
这一回自紫玉短笛里面吹出来的调子,却大不相同了。那短笛的音色本就比寻常笛子要沉郁得多,凌羽这时候吹出来,再不像方才那曲调轻快还带着俏皮之意,只觉苍茫悲凉。裴明淮低吟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吴震站在静轮天宫之前,闻得那笛声渐渐远去,那匹红马也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红点,隐在天边。翻转了手,那束天蚕丝便自他手上落了下来,一直沉进了湖底。吴震喃喃地道:“我是真希望,我这个神捕,这一回是错了。我宁可是我错了,要是我想错了,那就最好……最好。”
湖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终于又静了下来。
寿安宫中,沉香生烟。
白芷忽听清都长公主叫了一声:“景风!”自榻上坐了起来。白芷忙过去,见清都长公主脸色苍白,急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我做了个梦。”清都长公主低声道,“我梦见景风死了。梦见她和跟她一道的那些随从,都死在路上了。是被人杀的……”
白芷忙道:“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景风公主怎会出事?那么多人跟着,绝不会出什么事的。公主,你近来是怎么了?老是不舒服,神思倦怠的,还做这样的噩梦……”
清都长公主嗽了两声,懒懒地在榻上半坐了起来,道:“兴许是时令的缘故吧。最近老是起风沙,总是人不太对。”
白芷端了一碗药过来,放在凭几上,道:“公主,你今晚上又没怎么用膳。药总得要吃的吧?”突着见几上搁着个玉瓶,叫道,“公主,皇上好歹是不吃了,你怎么又吃上这个了?”
“……白芷。”清都长公主把那药碗推开了,低低地道,“淮儿怎么这些日子总不来看我?他是不是还在怨我?平日里若是我哪里有一点点不好,他每日里来得最勤的。这一回,他人又在京城,总是不来看我。”
白芷一怔,劝道:“公主,是你如今住在寿安宫里,总不比外面方便哪。”
清都长公主摇了摇头,两眼怔怔地望着烛火,道:“皇上封了他左卫将军,他要入禁中,有什么好避忌的。他就是不想来见我。我知道,景风走了,他心里难过,却又没法子。”
白芷眼里含泪,道:“公子一向都是最孝顺您的,公主。你别多想了,近来你真是懒懒的,太医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公主……我明儿就去跟公子说,让他进宫来。”
“罢啦,他不想来就不必来。”清都长公主笑道,“他也事多,你别去找他了。”
白芷低声道:“公主,我有句话说,您也别生气。你别再逼他了,一回两回的,公子能开心么?连皇上都不再多说了,你反倒留那个高姑娘在宫里。公子是定然不肯的,连庆云公主都多心,何苦来呢。”
清都长公主一怔,道:“连你都觉着我不对?我是觉得容儿实在品貌很好,纳个妾又能怎么的了?”
白芷叹道:“公主,你自小就是这个脾气,我跟你一起长大,还不明白么?你从来都是拿自己的心去度旁人,你是觉得为人家好,可别人未必这么觉得啊。高姑娘是美貌又温柔,可未必合公子的意啊。做母亲的觉得好的,儿子十有八九都是觉得不好的!”
她这话一说,清都长公主反倒笑了起来,道:“这话说得有意思。”
此时只听外面王遇高声道:“陛下来了!啊,皇后娘娘也来了!”
白芷奇道:“咦,今儿个怎么了,皇上跟皇后一同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文帝与皇后走了进来,皇后急步到了清都长公主身边坐下,嗔道:“姊姊,你身子不好,却老是拖着,也不肯好好医治。”
文帝问道:“姊姊,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
白芷笑道:“陛下,公主正在难过呢。公子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老是不进宫来看她,倒累得公主伤心了。”
文帝一怔,皇后道:“是么?淮儿这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儿我叫他来,好好训他一顿!姊姊,你别生气,我一定骂他。”
文帝望着清都长公主,道:“姊姊,你神色不太对,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景风了。”清都长公主叹道,“总觉得对不住她,也对不住淮儿。”
皇后道:“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姊姊,你别多想了。”
清都长公主笑着看她,道:“今儿是吹什么风了,你跟陛下一同来了?”
“我特地回宫来看姊姊,遇到陛下,那不就一起来了。”皇后笑道,“姊姊,我晚上就住寿安宫,我陪你说话儿。”
清都长公主摇头,文帝却道:“我方才在宫里见着个姑娘,从前没见过,是什么人?”
“怎么,陛下都留意到了?”清都长公主笑道,“是宜琼嫁的高氏族中的人,过来投奔的。我见着模样好又细致,就留下了。原本她说着是想求个恩典,替她家里过世的人在寺里发愿的。”
文帝沉默半日,道:“既是如此,就让她去寺里修她的功德吧。姊姊近来身子不好,别让外人来扰你了。”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何意?”
“姊姊你方才说了,已经对不住淮儿了。景风走了,他心里已经够苦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文帝道,“由得他去吧,他爱娶谁不爱娶谁,都是他的事。你给他挑的人,他心里先就不中意了,何苦来呢。”
皇后点头笑道:“陛下这话说得是。若是缘份到了,那末你就算把人放在天边,也能遇上。若是无缘,哪怕是同在一屋子里面,日日里见面,也是成不了的。”
文帝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把林尹年那妹妹留下来当女尚书,又是为什么?”
“冯左昭仪想拿她侄女儿给淮儿添堵,我见着那姓林的姑娘,想起来反正太子的右孺子之位还空着呢。”皇后笑道,“陛下,要不你赐婚吧?”
文帝道:“闹什么!最近事多,哪有这些心思。连西河的婚事,怕都要拖上一拖。”见清都长公主想说话,便道,“姊姊,你既病了,就别操这么多心。不妨事的,天大的事还料理不了么!”
清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我近来确是神思倦怠,陛下你自己也别太累着了。”
文帝道:“姊姊放心。”又对皇后道,“霂儿,你去赏那姑娘些东西,打发她明儿就出宫去罢。”
皇后起身,却笑道:“这么个没名没份的小丫头,陛下还要我这个皇后亲自去?好啦,陛下既吩咐了,我这就去。”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不过是看高句丽的面子罢了。”
“什么高句丽,那渤海高氏算什么?”皇后笑道,“是看武威公主的面子才对!”
见皇后袅袅地走远了,清都长公主对文帝笑道:“她就这脾气,陛下,你别恼她。她不待见宜琦和宜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文帝淡淡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恼的?是朕亏欠了她,她要怎么使性子,朕都得受着。”说着两眼望着清都长公主,道,“姊姊最近一直病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病?若真是心病,只管跟朕说便是。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清都长公主一怔,道:“陛下何出此言?”
文帝又一笑,却不言语。半日,方道:“若是换到今日,姊姊要是喜欢谁,那朕一定打从心底替姊姊开心,不管是谁都凭姊姊高兴。只是当年……朕实在是年纪太小,自幼没一日离开过姊姊,生怕你被旁人给抢走了,所以才……姊姊是不是一直怨朕?”
“陛下!”清都长公主变色,打断了文帝,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
文帝刚要说话,皇后却又进来了,笑道:“门口正好见着她,倒是会看人眼色,嘴也巧。听说要让她出宫去,一点都没露什么,谢恩谢得那一个妥当。姊姊,你吃得太少啦,我去吩咐御厨房做些夜宵,一会我陪姊姊用。”
听她如此说,文帝便起身道,“朕就先回去了,不扰你们了。”
皇后笑道:“陛下既晋了沮渠夫人为昭仪,她总得要谢恩,陛下怎么不去她宫里看看?对啦,今儿我还见着齐郡王,又长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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