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简洁的行政式衣服,步行走路时会一手插兜一手小幅度地摆臂,但正当陆琦盯着靳清的背影辨认时他却突然转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恍如有种窒息感涌上陆琦的心头。
她在慌乱中绕了路逃之夭夭。
后来在校园中遇到也是常有的事,文科楼离教师公寓楼相隔不近,靳清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步行往返,有时候晚上陆琦出宿舍散步时也会遇到。
好像仅仅说出一句“老师好”就需要反复推演后的莫大勇气,陆琦不明白在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父辈人面前略显局促究竟是什么原因。
但一学期下来陆琦知道靳清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用长者视角的关怀渐渐弥补了陆琦父爱的空白。
除此之外靳清还是一个很好的答疑解惑者,也是一个理论功底十分强的学术者。能称为良师的人,教会学生的一定不止课本上的东西,而是能通过他找到成为理想中自己的捷径,教会陆琦人情世故,教会她许多关于她所热爱的东西,让她少走弯路。
可大三时候陆远召出的那件事情谁也没想到。
生活好像刚刚有了些起色就又被打回原形,从中学时代的遗憾到高中地狱般的三年再到现在与光同尘追逐理想,所有的希望到最后都被一条名叫父系血缘的铁索缠绕,勒得陆琦无法呼吸。
她恨陆远召。
研究生考试报名前陆琦去找了靳清,他们坐在办公室里聊了很多。
除了在陆琦说出放弃考研想法时靳清有些诧异外,其余时候他都冷静自持,说话有理有节掌握分寸。
陆琦看着靳清凝视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笑意,再看他柔和又慈祥的脸庞,陆琦突然想放声大哭,亦或者纵深大海抛掉所有与她相关的社会关联,就此终结。
“硕士进修其实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日后你不后悔今天的选择,我自然不反对。”
“老师,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靳清一笑置之,随后摇头。
“这么说吧,无论是师生关系还是同事关系,在本质上都只是一期一会。我当然会为你感到遗憾和惋惜,但归根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做出选择的时候只要能负得起责就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陆琦听懂了但又没听懂,不过她从这件事情走出来后就改了微信名称并一直沿用,提醒自己生活中无论是顺心的还是烦躁的事,其实都像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关系,一期一会而已。
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的那天晚上陆琦一个人去了学校旁边的酒吧,那地方就是蹦迪消遣释放压力的场所,昏暗绚丽的灯光下是随着音乐节奏进行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
但陆琦并没有去蹦迪,她选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喝酒。
酒量勉强可以,半醉半醒间陆琦意识到身旁的沙发上凹陷下去一块,对上眼的时候发现一男的正坐在她旁边,手里还夹着烟。
灯红酒绿的学校区域是这种不怀好意的坏男下手的好地方,陆琦蹙着眉忍着那人覆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他想顺着脊背往下摸的时候突然打掉他的手。
“叔叔,干嘛呢?”
那人没听出陆琦的语气,也不知道招惹的小宇宙即将爆发,还上赶着坐近了些,说出的话让陆琦直反胃。
陆琦直接拍了那男人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手并不响,但男人依依不饶想反咬一口。
“我录音了叔叔,下次别用这么劣质的手段去泡。”
她毫不胆怯地在男人的恶视下径直离开。
毕业那天陆琦想去找靳清要一张合照,他点头答应,笑着说恭喜你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那年夏天的蝉鸣格外响亮,靳清和陆琦站在文科楼底下合影,镜头里还有一块某届法学生赠的黄蜡石,上面刻着八个字:法不阿贵,绳不绕曲。
靳清穿了一身整洁的白短袖,人很有精神也显得年轻了些,他的双手背向身后,看着镜头淡淡地笑,自始至终都没有和陆琦有什么肢体接触。
陆琦也露出心酸又轻松的笑。
纵然心里掀起百尺高的巨浪,脸上却依然冷静的像毫无波澜的池塘,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大学以来被特殊对待,被关爱被重视,被夸赞被看好,这么多年大概也只有靳清能让她享受过这份殊荣。
说不清楚,仿佛和他说话你不会感到紧张。他的学识和修养,包容和体谅让陆琦会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陆琦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沿着靳清的路走下去,也成为不了他这样的人,但这种被偏爱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如果能有这样一位父亲该多好,尽管是奢望。
毕业季的离别之于陆琦是第一次,而之于靳清早已数不清了。
但其实陆琦也看出靳清有些不舍。
没办法,她被一股硬生生的力量被迫推着去告别校园走向社会,而内心的苦楚与无奈陆琦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入职新工作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加班也是常有的事。某个周五的晚上陆琦一个人戴着蓝牙耳机走在江州大桥上,因为是从左侧道路转过来的,她意识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是在人行步道上逆行。
不过问题不大,和机动车道不同,这样顺着江桥走下去根本不会出什么事故。
耳塞里的歌词娓娓道来,陆琦在与路人擦肩而过时侧了一下身。
蓦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人的背影。
瘦高板直的身影,黑色的外套衣服被夜风微微吹起,他右手插着裤兜在往前走。
或许是逆行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好像也回了一下眸,只不过与陆琦看自己的目光刚好错过。
那一刻仿佛透过了时间、道德和世俗,直直地让什么东西砸到了二人的身上。
静悄悄的,不为人知的。
他们在不同时刻都看向彼此,因为是在错的时间,所以留给对方的只有一个在江岸上的黑夜背影。
后来,他们回归各自的轨道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下江桥。
那年陆琦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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