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孩子嬉戏间,外面的门子来报,周王府的董妃上门求见,王朴不免诧异,这个周王的董妃,人送外号董娘娘是个女强人,周王府的产业一大半交给她打理,故而经常抛头露面,但是他和董娘娘好似有一点小过节,董娘娘的侄儿与妹妹王怜的婚事黄了,上个月,妹妹王怜参加选秀,已经送往京城。女方悔婚在明代对男方是奇耻大辱,董娘娘这会儿一定是兴师问罪来了。

理亏于人,王朴心虚,刚要脱口而出:“不见。”但转念又哑然失笑,他一个武夫,哪有怕一个小娘的道理,这要传出去必成为全城的笑料。横竖都躲不开,王朴便吩咐迎客。

客厅敞开,董娘娘一行人浩浩荡荡迈进来,这个娘们脸上寒酸凝固,肉眼可见的不悦之色,但是体面人礼数不能免,寒暄过后。

“王节制,好个大忙人,你既不在大同,也不在雁门,今天才进的太原,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剿贼,可有收获。”果然董娘娘的话十分不客气,而且听出来她之前一直在追着王朴讨要说法,却找不到人,王朴甚至能体会这个女人的愤怒。

“本官忙里忙外,还不是为了护住你们周王府的产业不给贼人捣毁吗。”

“呵呵。”董娘娘这一声笑加了重鼻音,实话比哭还难听。

“我的话有何不妥。”

“你又不是恩科状元,官面文章会一两句就得了,关键是做事不能昧良心,不读书的人,肚子里装不下体统二字。”

这是当面开骂,而且骂人还不带脏话,听着就不爽。王朴也不惯着,反击道:“敢情你是把娘家人看得比夫家更要紧,为了一个侄子就把夫家置于尴尬吗。”

董娘娘听了这话,果然眼神闪过一丝惊惶,这个罪名要是做实了,周王对她的信任便要折损几分。本来她就已经年老色衰,早些年那情意绵绵的恩宠已经淡漠,全凭这些年细心经营王府产业,才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若是没了这层恩遇,她就与冷宫里的那些弃妃何异。

但是瞧见王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心底恨的牙痒,不甘心呀,于是便道:“王节制如此霸道行事,天理何在。”

“那你想怎样。”王朴知道她不甘心,便问道。

“过几日,你就要出征辽东,我想知道,这场胜负成算如何。”

“咦,你问这个做什么。有什么好处不成。”王朴大为惊异,但他看董娘娘脸上闪过的一丝狡黠,就知道,果然是有好处,瞬间明悟。“难道,你想用内幕消息做期货。”

董娘娘脸上肉眼可见的抽搐,她是心神震感了一把,不禁呢喃道:“如此一个发财的机会,给我错过了。”对方既然已经看破,那就算说了,自己也不敢冒险,万一王朴故意反着说,坑了自己怎办,而且把王爷的钱亏了,她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如此。”王朴终于知道这个娘们上门来的企图,便笑道:“这种事情你都会,厉害。”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肺腑。他来自现代,对金融期货的知识有各种渠道获取。但是古代人只能凭寥寥无几的信息无师自通,能在极短时间内就悟透期货的做空做多诀窍,这个董娘娘搁在现代,一定会是出了名的大人物,果然周王肯重用她不是没有理由。

“哎,又是年年饥荒,又是各地的贼匪横行,王府的体面维持不易,每年光是商队的护卫开支就是一大笔,比从前太平时候多了整整十余倍。”董娘娘忽而放下姿态道:“你跟江南富商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王爷看着眼热,却不能碰,你说王爷能痛快吗,我也没辙了,你给个内幕吧,只要帮我渡过这一关,我便感激你还来不及,之前的小过节当然是不必当回事。”

“哦,娘娘这话挺合我胃口,娘娘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少许多不必要的内耗。”王朴听出这个娘们的意思,只要帮她赚到钱,在王爷面前立了功,就既往不咎,从此两不相欠。这个娘们非常理智,并不沉溺于情绪。

董娘娘静静看着王朴,不说话。

王朴却陷入沉思,这场战事一定会败,从一开始就是个围点打援的死局,去了是送死,不去就是皇帝震怒,除了神甲营和关宁军这两支不怕皇帝的军队,其余军队都是只能送死,果然在崇祯这个狗皇帝的麾下当差,越听话的人越不得好死。不,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历史上的孔有德,直接来个临阵倒戈,抢一把山东再叛投东虏去。

想起孔有德,王朴就有了主意,道:“辽东的战事我不能轻易下结论。”是的,哪怕知道必败,他也不能说出口,万一这种话传进皇帝的耳中,就容易引起误会,成了他故意使坏,导致朝廷的辽东军事功亏于溃。这个罪名太大了,哪怕他不怕皇帝本人,也不能承受整个文官集团的怒火,在大明日久,他就越能感受到士大夫们的深厚底蕴,对王朴这个立志争天下的武将来说,撼动大明容易,撼动士大夫豪绅难如登天。

所以王朴从来把皇帝和朝廷仔细分开,在皇帝面前,他是一条中了狂犬病毒的疯狗,在朝廷文官们的面前,他是一条拉布拉多犬,不太听话,但通人性。比如那些皇帝派来山西收矿税的太监杀了就杀了,大不了佯为不知,太监,尤其是下来收税的太监简直人神共愤,王朴杀了,那是普天同庆的义举,是个人都得竖大拇指,王朴乃真壮士也。但是四处找王朴谋反罪证的那位湖北御史苏远桥,王朴就一直忍着,没敢下死手。杀皇帝的人只是个不良嗜好,尤可挽救。杀朝廷的人,那就是不讲武德,文官集团最讨厌不讲武德,尤其是不讲武德的武夫,那是万分十万分的无可救药。王朴必须在皇帝面前跋扈,但又必须把握好分寸,给天下人一种,我虽然不忠不义不孝,但我是讲究人的人设。

“但是,我和孙元化有仇隙,我要整死他。”王朴又道。

“嗯?嗯。”董娘娘听了这话很是淡漠,孙元化与王朴有过节,这件事不难查证,而且一个文官,一个武人,两人身份悬殊,可以想见,孙元化必定是瞧不上武人,同门之间,师兄瞧不起师弟,彼此结怨不能化解,进而不死不休本也寻常。念及此,她只是眉头一挑,问道:“山东那边的期货全部估空?”

“呵呵呵,看破不说破,钱你就挣到了。”王朴不怕董娘娘泄密,他已经想明白了,孙元化不讲武德的这个消息是王雁从钱龙锡那儿打听来,钱龙锡是什么人,东林党的前辈大佬,犯了死罪还能在崇祯这个弑杀狂的铡刀下活命,还不止活命,改判流放,却流放到江南故乡,在流放地照样起高楼,修园林,锦衣玉食,左拥右抱的一代神人,这种神人不会无缘无故说废话出废手。他一定是在暗示王朴,要他动手清理门户,孙元化与徽商不清不楚,已经成了东林党叛徒。

所以,他动手干孙元化,不需要掖着藏着,反而惊天动地,人尽皆知才好,更能彰显东林党的威严,也让东林大佬体会他这条通人性的拉布拉多犬的可靠,指哪咬哪,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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