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涅生回天衡山这天,山间中殿热闹的厉害,闻宇骂骂咧咧地拽着赵玄之,嘴上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搁山脚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算上送赵玄之回来的那次,闻宇只见过侯涅生三次,可他就是敢没大没小地跟侯涅生说话,“府君,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啊?”
他言语间没什么敬意,扯着赵玄之衣服的样子还像个无赖。
两人的身份乍看之下完全颠倒过来,不知道肯定要以为闻宇是撒泼的徒弟,赵玄之才是无奈的师傅。
侯涅生回了句“有要事”,掠过两人,径直朝山顶走去。
“府君,你来都来了,顺带帮我劝劝呗。”闻宇八爪鱼似的缠在赵玄之身上,扯着嗓子喊道:“府君,玄之他说看不得山下百姓疾苦,要下山去济世济民,这不是白白送死吗,府君你快帮我劝劝啊,我可就这一个徒弟啊!”
“老师,你快放开,我真没跟你开玩笑的,我.....”赵玄之扯不掉闻宇,见侯涅生停下脚步,无比认真道:“府君,我见过、也知人间疾苦,现在我更有能力去救天下人,我不想,也不愿继续躲在山上。”
侯涅生背对着赵玄之,“你要去参军?”
“不是。”赵玄之解释道,“现今山下逢乱,不止有战争,还有异能者借机作乱,我知天衡山的规矩,因此,我不会去参军,此番下山,我的目标是那些火上浇油的异能者。”
他的语气太过真挚和诚恳,依旧是那年那个捧着一团火的少年。
手中一团灵火,心中一团赤火。
“天衡山是来处,也是归所,但绝不是囚笼,只要知道你要做什么,明白后果是什么,那便放心大胆地去做。”侯涅生轻笑一声,抬脚继续朝山顶走去,“赵玄之,一路小心,期待你和赵檀回山的那天。”
闻宇松开赵玄之,“扑腾”一声坐到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惊道:“完啦!完啦!府君好像在外中邪啦!”
“不,府君没有中邪。”赵玄之改了班主的称呼,言语虽恭敬,却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府君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是你不懂他才会被吓到。”
“知道你懂。”闻宇嘻嘻一笑,想起赵玄之说过的过往,调侃道:“你就是被府君的一顿饭收买的。”
“不是一顿饭。”赵玄之怕闻宇又抓着自己不放,往后退几步,“是顿顿饭,从遇到府君后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闻宇沉默了,觉得自己这些年喂给赵玄之的肉包子真是白喂了。
山顶,允棠知道侯涅生回来,专门过来一趟,“你这家伙,突然回来做什么?”
“找完了,不需要再下山了。”侯涅生朝山顶藏书阁走去,“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也不会再走,要走也是两个人一起走。”
允棠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激动道:“国师要回来了?!”
侯涅生推开山顶藏书阁的大门,走进去,伴随关门声笑着回道:“是的,很快就会回来。”
藏书阁的七层保留了最初的模样,墙壁上全是侯涅生用血写成的古老文字。
侯涅生是新祂,拥有成为祂后世间新衍生出的全部异能,成为祂之前的一部分异能是没有,可在这间屋子里就能使用全部的异能。
这里充满旧祂的气息,侯涅生以他作为新祂的血为引,两者相结合,旧祂、新祂加在一起可不就该拥有所有异能。
侯涅生复活明渊的方法说不上复杂。
第一步,让明渊从灵魂变成血肉之躯的人。
用轮回送灵魂完整的明渊转世,因山顶藏书阁是用神殿做的,独属于明渊的力量会让明渊不再被束缚在普通人的身体里,也即出生便是异能者。
第二步,让明渊从异能者再变回祂。
用跟记忆相关的异能给明渊在轮回时设置一个觉醒过往记忆的契机,日后回到山顶藏书阁,明渊会通过他曾经亲手画下的壁画一步步想起过往。
第三步,让明渊从祂变回最初的灵。
侯涅生虽不在,可天衡山这千年间都有收集善意,善意会充斥在这屋子里,足以抹去恶祂身上全部的恶意,恶祂真正变回善祂的欲面,与善祂融合,重归完整。
最后,若是还不够,恶型异能吞噬,明渊在这房间里能用吞噬,大不了就从他这里拿走新祂的力量。
明渊本质意义上是灵,是天地间最亘古的存在,侯涅生不保证这方法能一次成功。
于是,正式开始前,他解下眼纱,睁开眼,抬起手腕,亲了下腕上的黑曜石。“主人,别怕。”
封闭的屋中无端起风,微微吹动侯涅生的发丝,他似乎感受到什么,肯动地回道:“主人,若不成功,无论用多久,我都会再次将你拼起来,我的生命与岁月等衡,除非时间拥有尽头,否则你终有一日能重新触碰我。”
紧接着,又有一股风吹过侯涅生的下巴,像是在轻抚他。
侯涅生开始使用轮回,可石壁上的血字亮起又暗下,再亮起再暗下......
数不清重复多少次,轮回竟无法让明渊转世。
侯涅生不再继续,转而盯着腕上的黑曜石沉思起来,想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想着想着,侯涅生垂下手,低下头,长发盖住他阴到令人胆寒的面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灵魂不完整,也不可能完整的。”
千年前,明渊能使用轮回是因为阮暮云属于旧祂的衍生。
身为旧祂的明渊无需完全遵守轮回的规则,甚至还能一定程度上更改规则。
可作为新祂的侯涅生不行,他对明渊使用轮回的前提条件是明渊的灵魂必须完整。
然而下面的壁画记述着,那年,祂在尸坑中寻到心仪的继承者,祂降下独属于祂的偏爱,亲自赋予继承者异能。
若想赋予普通人异能需要拆分灵魂,即使是祂也不例外。
祂将一丁点的灵魂赋予继承者,随着继承者成为新祂,属于旧祂的灵魂彻底成为新祂的一部分。
明渊的灵魂永远不可能完整,侯涅生是他永远无法取回的灵魂碎片。
多么可笑啊。
用几年想出让明渊重回人间的办法,又花费几十年造出这个房间。
用二十年瞒天过海,借延续大临王朝将启神殿变成天衡山。
用近百年编改所有历史,抹去所有关于异能者的痕迹。
用近千年走遍人间,找全明渊四散天地间的灵魂。
.....
最后,直到最后一步。
侯涅生仍旧做好会无数次失败的准备,下定要无数次拼凑明渊灵魂的决心。
偏偏这一切都妄谈,他连开始都做不到,又何谈失败?
复活祂这条路,侯涅生走了一千多年,眼看即将走到尽头,方才知这条路是死胡同。
若是这条路上有岔道,哪怕只有一条岔道,哪怕在最开始出发的地方,侯涅生甘愿花一千年走回去,再重新起步。
可是没有,这条路没有任何的岔道。
这是条明渊自己都认命,侯涅生不信命才硬闯出来的窄道,窄到若他无永生,这满屋密密麻麻的血字便足以让他失血而亡。
眷侣恩爱两不疑,求举案齐眉,望白头偕老。
若有情深者,在时同生,亡亦同死。
这是世间芸芸众生都能做到的事,要求只一情字,再添点就是用情至深四个字。
可这样一件事被芸芸众生先后架在神坛的两个祂却做不到。
旧祂与新祂之间,没有同生,没有共死,唯有死生、或生死。
因为幼时的痛苦经历,侯涅生惯于藏匿内心,以至于表露情绪的方式都与常人截然相反。
他越是悲伤或愤怒就越是平静,等到了面无表情的地步就是愤怒或悲伤到极致。
这一次,视角聚在侯涅生身上的明渊从他脸上看到比面无表情更可怕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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