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就这么这边劝一劝,那么又劝一劝,三两下就将这两个‘面不和’,‘心却和’的犟种给劝得互相敬了一杯酒。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无义。”于慎行又是很直接地问道:

“元驭,接下来你想要怎样做?过不久我和汝默就都要回乡了。在走之前,我们或许能为你做些参谋。”

申时行没有搭话,更似乎没有听见这番明显就是在‘套话’的话一般,为躲避话题,他甚至还回头喊来了儿子,再添一坛酒。

王锡爵扫了一遍对方二人,直接便是笑问道:“怎么,‘你们’想套我话啊?”

于慎行却是一脸正义说道:“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这是想替你出谋划策,怕你又像三王并封那样误入歧途!”

“得了吧你!”王锡爵直接站起身,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后,他直接便是对二人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傻子!都想把诏狱里那个被赐死了的疯子给救出来!我告诉你们!绝对不可能!”

王锡爵说完,转身就走了。任由于慎行在后头一直喊,他仍是头也不回。

很显然,这次‘议和’,谈崩了。

“王元驭他实在是太执拗了,三王并封明显就是步死棋,他这样下去,可怎么坐稳内阁首辅的位子啊!”于慎行满脸担忧地说道。

申时行却是仍旧淡定,只一直望着王锡爵气愤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对方了,他才将目光转至于慎行身上。

“可远。”申时行看着于慎行,目光平静却又满是认真。

“怎么了?”于慎行有些奇怪对方这般是要说些什么,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小事。

申时行没有拐弯抹角,目光冷漠间,他直接便是说道:

“可远,内阁首辅这个位子,我们不能让王元驭坐下去!王元驭,必须走!”

申时行的这番话,直接将于慎行给怔住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毕竟于慎行一直都认为,申时行跟他一样,是要力保王锡爵为内阁首辅的。

已经哑住了的于慎行就这么呆滞住了,半晌后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他,我见不得他好。”申时行很平静的回答道。

“不!”于慎行却是摇头,当即便是看穿反驳道:“汝默,你没对我说实话!”

于慎行不相信申时行会是这种‘小人’,尤其真正的小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小人的,或者说,小人从不认为自己是小人。

最重要的是,于慎行十分清楚申时行跟王锡爵之间的关系,这俩人私下里交情极深,绝不应该会背刺对方!

被揭穿了的申时行倒也没解释什么,反倒是苦笑笑道:“你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说明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于慎行再次沉默住了,因为他确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只不过,他实在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远,你我二人是最了解元驭的,他的性子,不适合当内阁首辅。”申时行缓缓说出了原因,叹惜道:

“元驭的性子太执拗了,我怕他会像太岳一样,做出那些‘傻事’,最后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话至此时,申时行低下了头,也不知他是在说王锡爵,还是在说‘谁’,意味不清道:

“他们俩,其实很像……”

于慎行摇头,仍旧不知道,他是在说王锡爵,还是再说那个‘谁’,也以为不清道:

“像,却也不像,张太岳没有那么……疯……”

一时间,气氛沉默住了。

最终,还是申时行先开的口,感慨道:“做人要有傲骨,却不能有傲气。太岳是有傲骨,元驭却是太傲气。太傲气的人,下场或许比有傲骨的人还要更加凄哀,就像……夏言……”

夏言这位‘傲气’到不仅不将太监当人看,还甚至不怎么将皇帝给放在眼里的傲气首辅,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于慎行知道申时行对王锡爵的担忧,可他还是说出了最‘重中之重’的话,问道:

“汝默,倘若元驭离开了内阁,那朝中便将没有‘我们’的人了!届时你要如何?我又要如何?”

是啊,什么所谓的‘交情’,最终都逃不过‘利益’二字。

于慎行哪怕自诩君子,然而君子也是人。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养儿还为了防老呢。

于慎行的问题,申时行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不慌不忙的看着于慎行,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的同时,目光认真道:

“可远,内阁首辅的位子,今后只能是你的!你,便将是我和王元驭最大的后台!”

“啊……啊?”于慎行再次愣住了,紧接着便是忙惶恐回道:

“汝默,你在胡说什么啊?我现在连官帽都丢了,皇上又恨我入骨,怎么可能是我!你该不会被张太……张重辉给传染了精神病吧?”

申时行只是笑笑道:“你就等着吧,我申时行保证,你绝对可以当上内阁首辅!”

于慎行严重觉得申时行癫了,为了躲开这个令自己‘不安’的话题,他匆忙转移开了话题,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问道:

“张太……张重辉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申时行又是笑笑:“他不仅能活着出来,他甚至还能送你坐上首辅之位。”

……

沈府。

沈鲤手中拿着骆思恭不久前亲自送来的‘恐吓信’,正与另外二人,商谈着什么。

这二人,其中一位是郭正域,另外一位,是如今身无官职,本该在家中居家讲学,却仍在朝中名气极大的——邹元标。

“张重辉到底想要做什么?”郭正域满是不解的看着这封‘恐吓信’,乌青发紫的脸上,眉头紧蹙而起。

沈鲤眉头紧锁,说道:“他这是在逼我们,逼我们用这个‘东西’,救他出狱。”

“逼?”郭正域一脸不解,又问:“他一个被圣上赐死了的人,怎么逼我们?而且他都被圣上赐死了,怎么可能出狱啊!”

“美命,你难道忘了,沈一贯是怎么当上礼部右侍郎的吗?”沈鲤皱着眉头,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张重辉跟他背后的人,替沈一贯出了‘三王并封’这样一个谋划了,这才让沈一贯得以升官。”

郭正域似乎有些理解了,惊问道:“所以当初张重辉当初之所以去揍沈一贯,其实是为了与对方撇清关系?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沈鲤点头,却又摇头,猜测道:

“我猜……他们一开始应该是一伙的,后来应该是闹分歧了,不然张重辉也不会来跟我们‘谈条件’了。”

这一次,久未开声的邹元标开口了,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礼部尚书的于慎行走了,而三王并封一事又由礼部管辖,如此一来,封王之事便由沈一贯这个现在礼部最大的官儿来办了。”

郭正域却是不理解了,道:“不可能吧?三王并封可是个得罪人的活,沈一贯就算再怎么想逢迎圣意,也不敢得罪我们所有人吧?”

“得罪我们所有人?”邹元标笑着反问道:

“美命,我们才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沈一贯暗中培植了多少党羽?他们可全都是同乡,全都是浙江人啊!

而且沈一贯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了往上爬,连脸都可以不要!你觉得他会在意我们区区弹劾?”

郭正域也是怔住了,深知‘老乡会’威力的他,恍惚问道:

“你是说,沈一贯他……为达目的,甚至想成为下一个‘严嵩’?”

邹元标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之肃然,令人不由得心情紧张。

郭正域紧张了,毕竟可以说,没人能够比他更厌恶沈一贯了!

倘若沈一贯真的成为了下一个权柄滔天的‘大奸臣严嵩’,那他郭正域将要死无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沈鲤与邹元标的心绪也是不安着,一旦沈一贯‘成了’三王并封一事,接下来便是入阁!

到那时候,沈一贯第一个剪除的异己,便是他们这些还‘不成气候’的‘群贤’了啊!

“所以……我们只能救张重辉出狱了?”郭正域又问起道:

“可是……张重辉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使他?他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救张重辉出狱?”

“张重辉的背后应该是申时行,也只能是申时行了。”沈鲤只回答了这些,对于张重辉曾私下里对他说过的那个‘真正目的’,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那个‘目的’,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

郭正域不是傻的,他听得出来沈鲤在刻意回避着什么问题,故而他扭头问起了一旁的邹元标,道:

“尔瞻,申时行是你的老师,你觉得会是他在背后指使张重辉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似乎是申时行这个‘老师’带来的‘回忆’并不怎么愉快,向来‘怼天怼地’,还因为得罪张居正而被打了整整八十棍子,又被贬职流放到‘山卡拉’里整整六年的邹元标,居然沉默住了!

良久,邹元标才开口回答一句:“等叔时来了再议吧。”

论骂人,他邹元标十分在行,可论起谋划局势,邹元标认为自己远远不如他口中的这位顾姓好友。

如及时雨天降一般,邹元标话音才刚落下,他口中的‘叔时’,就来了。

“许久不见,诸位别来无恙啊。”

刚过不惑之年的‘顾宪成’没有一丝一豪的老成感,他踏着大步走来,如春风得意的少年那般,步步皆稳,笑得从容自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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