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丹提欧克与开始改变的命运

当原体下达的立即撤退指令被艰难地传递到第51远征舰队驻守的要塞的前一刻,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还在独自苦涩地清点属于他的这支远征舰队中所有剩下的人手。

就在刚刚,他还与佐兰军士争辩过,后者是一位连丹提欧克都在内心中私下很尊敬的正直的老兵。

“这儿根本守不住!不可能守住!”佐兰军士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战争铁匠,我们得撤退,祈求佩图拉博的怜悯,这虽然很罕见,但总比毫无希望要好。”

“这鬼地方的赫鲁德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战争铁匠,我们一共只有两个大营的战士,根本不够填进去的。如果真的要按照泰拉的命令彻底把这个地方连根拔起,我们至少需要三十万……不,至少五十万阿斯塔特,还不计算其他的机仆与设备的补充数量。而最重要的‘时间’根本不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我们必须撤退,大人。这些天来,对这些赫鲁德人的侦察和交战已经说明了他们只是想要从这里迁徙过去,等他们离开之后,这些世界就会变得毫无威胁,我们可以重新派兵进驻,不管是要修成要塞还是将这里作为探索舰队航线补给站都不是问题!但不能是现在!现在和他们硬碰硬只会徒劳地消耗我们自己!你我都见过钢铁是如何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成尘土的!”

军士说话的时候正指着他们要塞的一段城墙。

丹提欧克知道这段被建造起来拦住赫鲁德人那诡异而固执的迁徙路线的城墙。

和其他钢铁勇士的建筑一样,它是用本地的石材切割,并用他们带来的金属加以连结与稳定,它优美、坚固、实用,充满工学的美感。

但城墙现在看起来充满了因为时光流逝而带来的种种问题,就像一座已经经过了五千年、而且年久失修的废墟一样气喘吁吁而脆弱不堪、亟待加固——可他们都很清楚,这段城墙是他们看着建造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抵达这里,还保留了少许新战斗开始时的踌躇满志,以为对这个偏远地方的异形害虫种族的扑杀行动不过是他们曾经在泰拉的命令下做过的每一次模式相同的灭绝行动的轻车熟路的复刻。

包围、封锁、打击、降落、清剿、灭杀,随后在被征服或者清剿干净的世界上建设新的工事、防御设施与联络点,最后分出一个小队驻守或者直接把建好的联络点与要塞移交给后来跟上的机械教与帝国的接收人员。

佐兰可能已经把这些事从泰拉上做到了宇宙里,他已经做了数百次,而丹提欧克做了一百次。

但现在他们都知道在这里消磨的时间、生命和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都在增加他们每个人的挫败、恐惧与……绝望感。

“就像是……”

“什么?战争铁匠?我再强调一次,我们必须撤退了,你看这些城墙!赫鲁德人每次经过的数量都在增加,我们不可能再守住!”

从切割这里的岩石奠基开始到落成并在上面安装炮台,这段城墙诞生的年岁加起来绝不会超过七个月,可它现在正在军士的指尖下往下抛洒着尘土。

鸡皮鹤发、所剩无几的军团仆役与同样老朽不堪的机仆与设备发出了濒死的害了肺病的病人那样的呻吟声,正在吃力地试图于赫鲁德人的下一波夜间攻势到来之前再一次修好它。

而只要再过一夜,丹提欧克很清楚,它又会变回接近废墟的模样,可能比现在的样子还要不堪一击。

这就是他们正在面对的恐怖敌人,这就是他们正在无人知晓的边境与之默默作战的伟力。

赫鲁德人根本不是如内政部官员的报告或者其他远征军的文件中描述的那样轻描淡写的宇宙流浪害虫——这个族群的天生力量使得它们神秘到即使近如近战距离,也根本无从完全看清隐藏在它们天赋的时间熵立场后的面容的程度,而它们一旦死亡,尸体又会立刻开始溶解成毫无解剖结构和意义的酸性粘液,非常强大、非常神秘,完全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它们并为此撰写过针对性的作战计划和报告。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聚集地的赫鲁德人的数量已经从量变到了质变的程度,任何稍微研究过它们性质的学者都绝对会在自己的报告中严肃而且明显地提出赫鲁德人的聚集数量在对它们的战争中是绝对至关重要的这件事。

但没人警告他们或者佩图拉博。

钢铁勇士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直接派来了。

“战争铁匠,我说完了,你意下如何?”佐兰军士已经说完了他对战况的分析,正在等待他的回复。

他收拢了思绪,打量着眼前皱纹从生,眼袋明显的方正面孔,开始变得松垮的皮肤挂在脂肪消失的颅骨上,只有那对浓眉下的眼睛依然坚定闪亮。

佐兰军士的人就和他正在进言的语言本身一样,它们就像是钢铁一样冷硬而方正,所以他才一直停留在军士这个职位上,而没有被提拔到更高级的军官位置乃至原体的御前。

因此,他的意见虽然总是非常直白、非常正确,一针见血,极其实用,但能听到它的人也同样总是很有限。

因为他的话太实际了,太刚正了,以至于这样的真实听起来被认为缺乏贵族的修饰、太过像个下等人、粗鲁而非常刺耳,是一直不被奥林匹亚的贵族军官们所喜的。

丹提欧克心里知道佐兰是对的,虽然他也对自己没有提拔对方,而只是让对方呆在自己左近方便提出意见而感到了心底的一丝丝羞愧。

但这些情绪被他收藏得很好,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它们,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心底是这么想的。

现在,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羞愧正在转变为更多的担忧、绝望与恐惧。

这些恐惧不但来自于对战局将往可以预见的坏结果滑落,更因为他身边不断因为老化而死去的战友和士兵,也来自于对他自己原本还很年轻的身躯深处的骨头里不断传来的隐隐痛疼,他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气管与肺部深处似乎总是有着多余的液体,弄得他嗓子很痒,他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来抑制咳嗽的冲动,而且,他自己那满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其两鬓已经开始变得白。

丹提欧克不是一个非常资深的钢铁勇士老兵,他是在奥林匹亚被征召入伍的,因此他的快速晋升更多来自他的天赋与佩图拉博的喜爱,而佐兰军士正在当打之年,可丹提欧克也能感受到这样一位仿佛不可摧毁的钢铁般的老兵的恐惧。

他的内心的某处知道他们的恐惧是一致的。

在聚集起来的、可能全银河系最多的赫鲁德人的聚居地面前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星际战士并非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可以作为半神而不朽征战很久。

至少没有他们被宣传的那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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