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敏走到苏丽珍身前坐下,不疾不徐道:“先生刚刚来电,让我转告夫人,去找林可萍,认楚人美为女儿,改名为冼人美。”
“什么?”苏丽珍不敢置信道:“我认楚人美当女儿?”
王霞敏轻轻颔首,“先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
“先生要和印度的合作伙伴联姻,合作伙伴的妹妹嫁给先生,先生的女儿和合作伙伴的儿子订娃娃亲。”王霞敏淡淡地说道:“先生需要一个女儿。”
闻言,苏丽珍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印度的合作伙伴是谁,需要这么上心?”
“先生没有交待。”
“哦,林可萍在哪里?”
“在大众安全警卫打杂,和一个安保看对眼了,好事将成,二小姐成了拖油瓶。”
苏丽珍呵呵笑道:“阿敏你用得着这么快改口吗?”
王霞敏没有回应,而是说道:“先生还交代,很快会有两个阿拉伯小姑娘来香港,一个叫卡米拉,今年三岁,另一个叫阿依莎,今年八岁。
家里另起两栋楼,十一号楼给二小姐,十二号楼给卡米拉,将来先生会给她改名为卡米拉·本·阿里娅·赫本,阿依莎跟卡米拉一起住。”
“赫本?先生要认卡米拉当干女儿?”
“我猜是的,冼家以后还会和其他家族联姻。”
苏丽珍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阿里娅什么意思?”
“卡米拉的母亲,合作伙伴送给先生的礼物,先生打算收为己用。”
苏丽珍轻轻点头,“了解了,下午我去找林可萍。”
“夫人,我先走了,我在东京街租了房子当敏歌团的宿舍,要过去看看。”
“嗯。”
当王霞敏快走出客厅,苏丽珍又将她喊住,“楚,楚天岚是不是死了?”
“夫人,这个问题其实你不该问。昨晚,失足摔死。”
苏丽珍一声苦笑,“先生算到我会问?”
王霞敏颔首。
再次苦笑,苏丽珍问道:“有人收尸吗?”
“先生说,既然问了,想做什么就去做。”王霞敏停顿一下,接着说道:“等他回来,会好好抽你的大屁股。”
苏丽珍羞嗔道:“先生什么话都让你传啊。”
王霞敏没有再回话,悄无声息离开。
苏丽珍叹了一口气,一夜夫妻百日恩,毕竟曾经是夫妻,楚天岚的后事她不能不管。
至于失足摔死,先生说是,他就是。
女人一旦决绝起来,男人拍马不及,特别是当下的年代,一般都会生好几个,而且夭折率又很高,对未成年子女的感情过深,只会逼疯自己。
楚人美尚在襁褓,林可萍又要奔赴新生活,苏丽珍认女一事未起波澜,给林可萍封了一千块红包,楚人美到了冼家,改名为冼人美。
苏丽珍忙碌起来,既要给冼人美准备房间,又要物色奶妈,冼人美还未断奶,得先找谁的夫人借奶吃顶几天,好挤出给奶妈改善饮食提高乳汁质量的时间。
她苏丽珍的女儿,冼家的二小姐,可不是养活就行,得精养,没准将来老了还要靠这个女儿。
晚饭时间,苏丽珍在饭厅宣布了冼人美的到来,王霞敏帮腔定下了冼人美是苏丽珍“亲生”的准则,谁也别提起“亲生父母”这一茬。
如此,冼家上下通了气,只差周若云不在。
此刻,周若云在医院,下午四点半时,她忽然觉得肚子很重,走路变得相当费劲,皆因四点二十五分,她在妇产科听到“冼太,恭喜”,她有了。
闻听此消息,病恹恹的周懋臣变得精力十足,原本照顾他的人都改为照顾周若云,她也只好应景,顷刻间林黛玉上身。
周若云坐在饭桌前,桌上摆满了对孕妇好的美食,穿着病号服的周懋臣坐在对面,一手公筷,一手匙羹,给周若云夹这个舀那个。
周若云几番推脱,周懋臣悻悻放下手里的家伙什,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存单,“阿云,上面有两百万,是爸爸给外孙准备的,原本打算等走了再给你,现在还是早点给你,拿好了。”
周若云看一眼存单,说道:“爸爸,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还是留给大哥、二哥。”
“拿着。”周懋臣直接将存单塞进周若云手心,“我给你大哥、二哥的已经够多了,你呢,爸爸也不知道你将来会生几个孩子,爸爸顾不了那么多,只能顾眼前这个。”
“爸爸……”周若云哽咽道。
周懋臣摆手,“好啦,别哭,古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爸爸在医院待了这么久,你已是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天天来陪爸爸,爸爸知足。”
说着,他在周若云的手背拍了拍,“放好,放好。”
“嗯。”
周若云哽咽着点头,摊开存单准备抚平整放起来,可一眼看见存单上打着的日期是前天,正是她身体起反应,怀疑有了的日子,这么说,存单是“知道有外孙后”办的。
聪慧的她瞬间想到存单不是给她这个女儿准备,而是真的给外孙准备,给冼家的长房长子准备,给冼家的下一代家主准备。
她心里不是滋味,恶趣味地想到,“如果我怀的是女儿怎么办?”
倏地,她反应过来,爸爸没时间了,只好赌一把。
她哽咽着站起,走到周懋臣身边,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
都说父女连心,老奸巨猾的周懋臣很容易在脑中勾勒出自己女儿的心理变化过程,他轻拍周若云的后背,宠溺地说道:“不要哭,爸爸庆幸自己没看走眼,耀文是个好丈夫,你以后要多多忍让,不要恃宠而骄。”
“嗯嗯,呜呜呜……”
父女俩在诉衷肠时,周孝赟来到医院,他在门上的观察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到这幅光景,没有推门而入,转而来到走廊一隅的阳台,点上一支烟。
他有点烦,垄断香港米面的计划遇到一点麻烦,中环毕打街的人民超市正在蚕食高端米面市场,陆雁苏领导的好犀利农产品正在侵吞米铺的大宗籴米业务,大米从内地源源不断地运来。
陆雁苏是谁的人不用猜,人民超市是冼耀文的生意,这一点很好猜,他要找冼耀文聊聊。
旺角一间餐厅后面的弄巷,吃过饭急匆匆赶来的蔡金满正在包糯米鸡,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用一双干净的筷子扒拉剩菜,确定菜里没有浓痰也没有烟灰,将剩菜倒进一个大盆里,又拿起一个盘小心扒拉。
将剩菜包成糯米鸡出售,是当下香港餐厅的一项额外收入,大家几乎都这么干,但做这份工作的人能有蔡金满这么细心的不多,自己能偷点懒就好了,谁吃饱了蛋疼去共情同阶级。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有比自己更惨的人,这一下子自己不就显得幸福了。
餐厅后门口,餐厅胖老板娘看着蔡金满这么糟蹋粮食,她的心针扎一样,都是钱啊,老天爷欸,这姑奶奶什么时候能走啊。
不过,胖老板娘难受了一阵,心情又变好了,这姑奶奶不要工钱,损失能弥补回来。
手脚麻利的蔡金满在心里盘算,后厨已经了解得差不多,过几天该找一家餐厅熟悉算账的活,然后就该好好琢磨自己的餐厅开在哪里。
王霞敏吃过饭后,过海来到辉浓台,给大小姐冼骞芝送上一箱从美国寄来的玩具,然后跟着柳婉卿进了冼耀文的书房。
“夫人,先生让你统计一下在港下野国府大员的名单,只统计家底丰厚的那些,他要执行一个大计划,需要向大员们募集资金。”
“急不急?”
“有点急,先生说两天后他要看到名单。”
“好,我明天着手办。”柳婉卿倒好一盏茶,放在王霞敏身前,“复兴银行怎么样了,能确定有问题吗?”
王霞敏端起茶盏,说道:“基本确定有问题,也向先生进行了汇报,先生指示三成收益归夫人个人,六成入公账。”
王霞敏不说,柳婉卿也能猜到剩下一成是给办事的人和养人的开销,“动起来了?”
“已经让人监视袁德泉,既追查后面还有没有人,也追查资金的走向,以目前得到的信息分析,资金应该是往巴西走,或许袁德泉将来也会逃往巴西。”
“刘建绪牵扯其中?”
“目前不好说。”王霞敏呷了口茶,说道:“夫人,我还要去琼华酒家,先告辞了。”
“我送你。”
还是辉浓台。
陆雁苏拜访张爱玲,履行兼职的义务。
被冼耀文搞断腿的旧书桌原来摆放的位置,一张新书桌摆着,张爱玲正坐,陆雁苏坐在桌角对着的位子,在她脚边放着一个大箱子。
陆雁苏弯腰打开箱子,指着箱内泾渭分明的纸盒子说道:“这一盒是玛黑兄弟牌子的红茶,冼生知道你喜欢喝红茶,托人买了最好的。
这一盒是多位留法画家的画作,其中有一幅毕加索的画,令堂为你准备的,让你留着压箱底,过上几年,应该能升值不少。
这一盒是在巴黎订制的衣裳,由巴黎最顶级的裁缝缝制,其中一半是冼生按照你画的设计稿订制,另一半是冼生认为你会喜欢的款式。
最后一盒是法国的点心,我为你准备的,一半是在香港的办馆买的,另外一半的大部分来自越南西贡,只有一小部分来自巴黎。”
听陆雁苏讲完,张爱玲用清冷的语气说道:“陆小姐,有劳。”
张爱玲的语气令陆雁苏有点不爽,但她并未发作,面色不改地说道:“张小姐,东西已经送到,我先告辞。”
“慢走,不送。”张爱玲的语气依旧清冷。
陆雁苏心中带气来到楼下,在汽车轮胎上踹了两脚,嘴里啐道:“丑人多作怪,冼耀文属猪的啊,真不挑食。”
楼上的张爱玲却是心情愉悦地打开装点心的盒子,挑拣了自己爱吃的送进嘴里,然后打开装衣裳的盒子,拿起一件衣裳放在胸前比画。
3月13日。
经过多日奔波,冼耀文抵达巴黎,吃上了费宝树做的热饭。
路上并不辛苦,其中一趟航班是包厢座位,叫迪克的牛仔甩着脏辫在三万英尺的云底失恋,他在数千英尺的云顶翻云覆雨,闲着也是闲着,日行一善给陷入离婚阴霾的某女性送上绚丽色彩。
炖至软烂的椰菜和西蓝放进卡米拉的餐盘里,卡米拉调动萌出的18颗小乳牙贪婪地啃食,但叉子始终握在手里,没有用手抓着吃。
阿依莎坐在卡米拉的对面,吃相要文雅少许,但吃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飞往澳洲的航班上,冼耀文发现她大便失禁,落地澳洲时,他带小丫头去医院找了个女医生做了全身检查,结果不言而喻。
身体上的损伤不算什么,康复起来很快,心理上造成的伤害才是大问题,或许小丫头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去抚慰童年。
冼耀文舀了一些豌豆牛腩汤到阿依莎的餐盘里,又舀了一些到自己的餐盘,带着和煦的笑容给她打样怎么吃。小丫头虽心情忐忑,但在他笑容的感染下,有样学样,一口口舀着豌豆吃,对牛腩却是不屑一顾。
坐在一旁的费宝树递给冼耀文一个放着汤盅的餐盘,随后又递上一块厚白布。
冼耀文往汤盅里瞄一眼,摆手不接白布,“不用学法国佬掩耳盗铃,圃鹀卖多少钱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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