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位天降侍卫的加入,速度何止翻了一番,他抱得多,走得又快,渐渐宫女们都自觉挡他脚步,有人在牛车旁摞叠备好,有人在布仓整理到货,十车布匹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全部卸完。

“实在辛苦裴大人了!感谢之至!”

“举手之劳而已。”裴液盘腿坐在庭下,拿手帕擦了擦额头薄汗。绣女们虽没搬多少,胳膊还是早就酸累,此时在庭中走来走去,正忙碌着整理尾声。

“裴大人不愧是明宫的侍卫,一定武艺高强。”年长些的绣女笑道,“若没阁下帮忙,这些可真要难住我们了。”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明宫那边的守卫,裴大人这趟来是做什么?”

“裴大人,你真是一头蛮牛!”

“啊,裴大人被你这样夸,真是开心死了。”

裴液笑笑,捧茶喝着:“一些杂事。你们常有这么多货要搬卸吗?”

“说常有也不常有,只是每逢大事,绣衣坊总得忙活。”

“忙年节的衣裳?”

“哪里,刚忙过了。现在是另一件大事,得准备主子们的嫁娶大礼。”

“嫁娶?”

“是啊,年后宫里要办桩大婚,各类礼裳、红纱帷幔,都要提前一个月备出来呢。”

“谁要办婚事?”

“咦?裴大人是明宫那边的人,还要向我们打问吗?”

“确实不曾听说。”

“……其实我也不清楚,领了活就闷头做了。”

宫中帝子众多,兼有不少旁亲,有人到了嫁娶之年倒也正常,裴液饮罢了茶水:“诶,我向你们打问个别的,赵五梁、徐思、魏七这三个人,前两个以前在奚官局做工役的,后一个是厨子,你们有谁知道么?”

绣女们皆相顾茫然。

“我寻他们有些事询问。”

既是裴大人有求,绣女们都互相传唤打问起来,然而问了一圈还是全都摇头,尤其那位年长又领头的道:“我在这边做活二十多年了,也常在各处走动,这宫里事该知道个七七八八,这几个名字确实没听过——是什么时候的?”

“二十四年前了。”

“啊……那恐怕难找了,即便不生老病死,皇后殿下登位的时候也大赦过一次宫人,老人们很难找见了。”

“原来如此。”裴液点点头,他本也不抱什么希望,“那另外这人你们应当更没听过了,以前说是神武军的长史,叫郭侑。”

“……”

大多绣女还是茫然,但那位年长的却怔住了,道:“裴大人若想找这位……倒是还在坊里。”

“唔?”

……

坐在门前尝了回绣衣坊的午食,又闲坐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太阳有些西斜,裴液才站起来身来提剑作别。

“只是得往教坊那边去了。”谈及郭侑此人时,那位女官如是道。

她本要遣一位宫女引路,但裴液瞧她们忙便回绝了,走出院门来,立在墙头躲避众人的黑猫又跃上了他的肩头。

教坊其实也毗邻这片杂居,只是遥在最北端。若给掖庭分个三六九等来,教坊算是挺上面一层,这里的人不仅曾经身份尊贵,多出身名门,而且诗书礼乐都通习,行的是在各典礼祭祀上舞乐的职责,不染劳役。

裴液往这边走着,地面渐渐干净,气派的楼阁也开始出现在两旁,门前专有一条水渠供给歌伎们梳洗妆彩,泛光的脂腻飘在水面上。一些浣衣坊的女工正赶着驴车,拉着两大桶浣毕的衣裳在门前交接,她跪在车缘一件件往下递着,两个歌伎共扶一个大竹筐来接。

然后他果然就看见了一头格格不入的苍发。

瘦弱佝偻的身形,有些时日不洗的破衣,他在墙外,踩着两块摞起的石头,攀着墙缘奋力向里探着头,就像一头伸长了脖颈的老龟。

门前的几女都恍如未见,裴液立着看了一会儿,见他并未试着往里攀,只看了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跌了下来。

然后他撑着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又伸着头颈往门前几女处探去,瞪着两眼老哑道:“二位游女,此处……可是景山了吗?”

“不是,你往那边走吧。”那娇俏的歌伎随手一指,已继续和车上女工说着哪种料子该怎么洗。

“难道……难道……我还没有越过伊阙么……”老头茫然喃喃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天色,却忽然落下泪来,跌坐在地上开始哭嚎:“可是日已西倾了!我再也……再也见不到洛神了!”

那哭声实在凄厉婉转,裴液安静看了一会儿,见他痛哭捶地,过了一会儿又踉跄地爬起身来,沿着水渠东奔而去:“不对、不对,太阳还没有落下……我一定还来得及!”

裴液不作声地跟着他,直到他奔至水渠的尽头,气喘吁吁、又涕泪满面地跌坐在那里,定定看着北面的青圃,喃喃道:“你是蘅皋,还是芝田呢……”

裴液在他旁边蹲下:“你还好吗?”

老者猛地转过头来,盯住了他,这是一张形容太过枯槁的脸,蓬乱的脏发,瘦得暴露出面骨的颊面,深陷的眼窝……其中镶着一双痴然却很净澈的眼。

“你……”他沙哑着,一把握住了裴液的小臂,然后又哭了起来,“你是我的御者吗?御者,我看不见洛神了,你快指给我,她究竟在哪里啊……”

裴液没避开,只看着他认真道:“郭侑,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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