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罢往事,唯留相思,其实世间想念越鸟的岂止青华?情之为物,儿女情是情,母女情是情,主仆之情自然也是情。今日闻人语于旧主身前如泣如诉,足见越鸟此去并非无牵无挂。这天地间仇是债,情亦是债,“了结”二字从何说起?

一年前,越鸟殁后的第一个二月二,佛母和青华同坐,她替越鸟起了两坛酒,与青华边饮边笑。那天,佛母着酒杯告诉青华他不用担心,说越鸟不日就会醒来,到时候他夫妻就可重聚。那天,佛母甚至还和青华一起畅享往后风和日丽、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然而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又一个二月二,青华再度与佛母同庆,可佛母却笑不出来了。她与青华同坐饮酒,杯杯敬故人,句句不论春。如今满天都想知道青华在哪?在干什么?可这些佛母却一律不问,她只是问青华最近饮食如何,睡得可还好。

青华笑了笑,面上云淡风清:“儿臣一切都好,菩萨无需为儿臣费心,如今菩萨常在雷音寺走动,若是儿臣的不是,连累菩萨不能静心,倒是儿臣之过了。”

自从越鸟复生后,佛母便经常成日泡在雷音寺里,从前听着让人头疼的经文如今倒也顺耳了,香烛油灯,木鱼念珠,心经也好,真言也罢,都挺好的。可青华说这话的时候,倒比她更像一尊菩萨,满脸无喜无悲,满嘴无欲无求,若非哀思早成影,佛母非得信了他不可——若真的六根清净六意根绝,又何必日复一日地对着个空壳子尽诉衷肠?

“越儿一生辛苦,如今也算是善始善终,老身身为人母,能日日看到她,心里明白她离了红尘污糟,便觉得也好,你说呢?”

佛母想试探试探青华,她想知道如何越鸟永远都醒不过来,青华会何去何从?说来好笑,三千多年来她处心积虑,生怕越鸟和青华前缘再续,事到如今她居然会为青华担心。可望着眼前青华的面孔,她心里生出的不舍和慈悲却真真切切——他是越鸟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她希望青华不再自苦,在天地间潇潇洒洒地活着,而不是这样被往事削骨,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和菩萨同心,觉得这样也好,怕她……怕她醒来再受红尘之苦。当年大婚,越儿对我说,说她知道我在这世间已无归处,所以往后明王宫就是我的归处,还请菩萨许我时时探望越儿,”

越鸟的头顶上有三颗羽冠,颈上的青绒如同龙鳞波光粼粼,胸前有一圈短羽,这些青华都十分喜爱。他将面颊贴在越鸟颈上,感受着她微乎其微但凡心跳,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青华,你这样不肯放过自己,何苦呢?”

若非真心怜惜青华,佛母倒也不用说出如此肺腑之言,她原以为所谓情劫不过是生生相克,可真到了这生死不定的时候,却实在是让人无计可施。

“若从来未曾‘执着’过,又何来‘放下’?菩萨自然明白,既然没能‘放下’,便是执着未消,尘缘未了,该儿臣不得道。”

那天佛母本想劝退青华,岂料最后却被青华劝退了。青华和越鸟都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入世也好,出世也罢,既然选定了就不会再回头。

也就是那天,佛母将从前戴在越鸟手上的“阿鼻成圣眼”交给了青华,一方面叫他可以睹物思人,另一方面也是怕他心灰意冷。青华睹物思人,面上没有悲切,只有欢喜——他那属于越鸟的臂膀上,如今又能添上一枚越鸟的旧物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