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持簪者不伤?侮辱性极强!

竹林的风停了。

琴声也停了。

时间也像是停顿下来了一样。

竹院中央,抚琴的老乐师,低头看了看按住琴弦的枯手。

这只枯手的拇指内侧与食指第二关节,形成了对称茧痕,是经常研磨画墨时加压所致,还有被墨渍渗透呈青黑色的掌纹,像是频繁蘸墨时掌缘接触砚台所致……

一看就是一位常年沉浸画艺的老人。

就和他沉迷乐艺一样。

老乐师叹了口气,回过头,朝站在身后的吴道子说:

“你不是说,要回山里,学你师父,守个道观,再也不出门了吗?”

吴道子眯眼,走到老乐师对面坐下,忽而吟诗:

“三清只要泥上身,佛祖却要黄金身,乱世菩萨不问世,老道背剑救苍生。”

“什么乱世、苍生的。”老乐师摇摇头,摸了摸发量稀疏的脑门:“若没记错,现在是大周天佑三年,不是什么乱世吧。”

吴道子指了指院墙外面的寂静竹林:

“外面还不够乱?”

老乐师面色转为认真,纠正道:

“那也是你们捣乱所致,你们不来,浔阳很好。”

吴道子神色洽淡:

“你久居宫廷,为帝王将相奏乐,当然不知民生疾苦,不知百姓苦周久矣。你的乐曲,也不是奏给平民百姓听的。”

老乐师摇头:

“老夫是木匠的儿子,岂会不知民生疾苦?老夫也没孤芳自赏,老夫喜欢浔阳的琵琶,这些日子在浔阳江畔,请教过不少弹琵琶的穷苦小娘,老夫比你更明白,普通人更需要什么,不是要什么改天换地,也不是要什么慷慨激昂,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最为可贵。”

“老俞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得过且过?被人蹬鼻子上脸,还笑脸以迎?”

吴道子笑眯眯说道,伸手指了指周围院子,还有老乐师手边的行李:

“难怪一大把年纪,还被人近乎软禁起来,被动的发光发热,伪帝和司天监那帮人真是把你吃的死死的,堂堂一位执剑人,真是可悲可叹。”

老乐师摇摇头:“不是强迫,本就是答应过的事,老夫确实是性子懒散,但从不食言。”

吴道子有些乐不可支,遥指不远处的主石窟:

“老俞头,出门左转一下,往前走,去到石窟,让东林大佛挪下位置,你坐上去吧。”

老乐师也不恼,只是看着老友熟悉未变的容貌,不住的叹息。

吴道子突然道:“老俞头,你知道从当年到现在,老夫一直最讨厌你们这种人的是什么吗?”

“你讲。”

“老夫最厌你们这些把软弱妥协视作圣贤慈悲的家伙,你们总是妥协妥协再妥协,无休止的让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殊不知,当权者的许诺都是在画大饼,你们却对他们抱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幻想,结果是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而你们只会愈加的纵容,最后不得不接受既定的结果。”

老乐师盯着面露讥笑的吴道子看了会儿,轻叹:

“看来当年高宗驾崩后的那些事情,对你还是影响很大,至今都难释怀。”

吴道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夫当年离宫,确实是有点冲动在里面,是有一点失望,但不是这次下山的原因。这些年来,伴随年岁增长,老夫渐渐开始意识到一件事情,因而下山。”

老乐师好奇:“什么事?”

吴道子微笑,指了指自己的佝偻肩膀:

“责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到了这个年龄,老夫才能清楚的意识到,咱们这些老骨头作为前辈,必须站出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去给后面的晚辈们看看,不可继续沉默,不可再把是非黑白的话柄直接送给那些巧言善辩、颠倒黑白的小人,否则就是最大的失责。”

老乐师像是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

“那巨变的一年,老夫与你一样,也经历过……年过七十古来稀啊,老夫与你有点像,也有一些道理突然醒悟。”

“什么道理。”

老乐师一字一句的说:“任何激烈的变革,最后得益的都是新旧权贵,变革有无,其实与老百姓无关,急于求变,只会适得其反。”

说完,老乐师有些怅然,嘴中反复呢喃:

“慢慢来吧,慢慢来,慢就是快,慢就是快啊……”

“还慢慢来?老俞头,你还是抱有期望啊。”

吴道子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院门走去。

眯眯眼老头走过院门前的台阶,边走边说:

“老俞头,你心中的大乾盛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尸体腐烂的过程。

“老夫当年去长安,和你一样,憧憬过盛世太平的幻梦,高宗离去后一年,有人在乎过关外受灾的百姓吗?

“没有。

“有人关心过边疆扩土告急的汉儿吗?

“没有。

“满朝文武都在争夺权力的真空。关内世家在与五姓七望勾心斗角,仪表天下的圣后在与任性的太子抢夺皇位,母子反目,司天监练气士在和终南山国教望气士争夺龙脉气运……

“有一人在做事吗?

“没有。

“现在的大周,只不过是在大乾的尸体上,粉饰了一份死人的浓妆罢了。

“对它所做的任何举措,和准备一场密不发丧的白事,有何差异吗?

“也没有。”

吴道子摇摇头,即将走出门:

“此琴别弹了,拦不住的,与其空耗修为,不如多留些灵气,想想跑去哪里,后续才不会被食言的伪帝和司天监再度找上,当牛做马。”

老乐师忽然打断道:

“有人在做事。”

吴道子一时间没听清楚,微微停步:“嗯?”

老乐师认真的说:

“老夫一路走来,看见过,有人在努力做事,至少在江州浔阳,老夫亲眼见到过。”

老人低头抚摸了下琴弦,面露追忆,想起不久前某个宫装少女难得神采飞扬的告诉他,她在主石窟穹顶刻下的纪念铭文。

老乐师笑着说:

“容丫头就是一个。老夫会走,但不是现在,老夫不会袖手旁观。”

吴道子毫不意外,继续前进,走向院门:

“请便。我也教了半个弟子,倒是能和你的丫头徒弟会一会。”

老乐师突然道:

“能够入画,你来的不是真身,你真身在何处?”

“此身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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